镇南将军林霜、大理寺卿何回轩、御史大夫梁朝兴已在周县耗了足足七日。
翻遍了县衙卷宗,访尽了街头巷尾,那索命的无名疫病,任凭三人殚精竭虑,依旧迷雾重重,一筹莫展。
第八日晨,晨露未干,林霜一名亲卫疾步来报,城外有一女子形迹诡秘,说要见周县父母官。
三人目光一碰,俱是惊疑,事到如今,任何一丝异动都可能是破局关键。没有丝毫犹豫,林霜按剑当先,何、梁二老紧随其后,三人疾步出城。
城外荒径薄雾中,立着一位少女。不过豆蔻年华,身量纤细,着一袭素雅的白绿锦裙,面容白净,若非出现在此疫瘴蔓延之地,倒像世家教养的闺秀。
她见三人上前,不慌不忙,敛衽施了一礼,声若清脆动听:“敢问,来的可是周县父母官?”
何回轩上前一步,面色沉重:“姑娘来晚一步,肖大人昨日……已殁于疫病。”
又道:“老夫乃大理寺卿何回轩,这两位一位是御史大夫梁大人,一位是林霜林将军,你有何紧要事体,但说无妨。”
白竹雨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惋惜,随即恢复平静,她目光在三人身上轻轻一转,微一点头:“也罢。此物,可解周县之厄。”
她径自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小瓶和一张素笺递过:“这是所需药材,寻一道门中人照方炼制丹丸,分予百姓即可祛除疫病。”
此言如惊雷落地。
何回轩、梁朝兴脸上瞬间涌起狂喜的红潮,几乎同时伸手去接。
唯林霜心头警铃大作,跨步上前,目光如鹰隼般锁住少女:“姑娘究竟何人?此解方从何而来?”
白竹雨只淡淡道:“受我家娘娘慈悲所托罢了。”
她将药方和小瓶塞入何回轩手中,复又一礼,转身便欲离去,衣裙在寒风中翻动。
“何大人,”林霜断喝,语速急促,“速寻可靠之人验证丹方真伪。”
他目光紧锁那少女渐远的背影,道:“此女蹊跷,我去探个究竟。”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追入薄雾深处。
少女步履看似轻缓,实则迅捷如飞,饶是林霜在边关沙场锤炼出的矫健身手,拼尽全力也只堪堪在约三十丈后,不敢稍近。
行至一处僻绝山坳,林霜瞳孔骤然紧缩。只见那绿白身影骤然一缩,银光闪过处,竟化作一只通体雪白,耳尖点墨的狐狸。
“狐妖?”林霜心底寒气直冒,无数军营夜话中的鬼怪传闻瞬间涌上心头,凡人对精怪天然的恐惧几乎攫住了他的心脏。
它回首望了一眼林霜所在的方向,眼中并无惊惶,似并不担忧林霜知晓它的真实身份。
且飞仙源有结界,一般人或妖是进不来的。
它随即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银线,直射向那冰天雪地的北境。
林霜看它即将奔远,他在原地思索了一瞬后,一咬牙,循着那道几乎隐没在雪线中的雪白身影追了下去。
虽说北境寒苦,追逐妖精而去,前方不知有什么在等待着他。可是一股奇异的力量却拉扯着他,那是一种近乎宿命的牵引,仿佛北境风雪之后,藏着他灵魂深处的渴望。
不知过了多久,极度疲惫、几近失温的林霜在雪原中蹒跚,意识模糊间,眼前不远处的空气竟诡异地……扭曲了。
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圈透明涟漪,一股若有似无的暖意从中逸散。鬼使神差的,林霜伸出冰冷僵硬的手,试探着触碰那片涟漪。
指尖毫无阻碍地“穿”了进去,一股温润暖流瞬间包裹了他冰冷僵硬的手指。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林霜再无犹豫,纵身撞入那片扭曲的空间之中。
仿佛穿越了无形的帷幕,刺骨的严寒骤然退去,柔和的光线流泻下来,林霜踉跄站稳,愕然环顾。
映入眼帘的,竟非想象中的狐妖巢穴,而是一片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脚下是温润的青玉小径,头顶是清澈得不似人间的碧空。飞檐翘角的亭台楼阁依山傍水而建,青瓦朱漆,一条条清可见底的溪流穿庭过户,溪流潺潺,奇花异草摇曳生姿。
阡陌之间,偶有少年少女身影飘然走过,气质清绝,或三两嬉戏,或独坐冥思,神色悠然,岁月在此仿佛失去了重量,唯余永恒的静谧与祥和。
他茫然四顾,脱下厚重的御寒外袍,扎在腰间,沿着小径缓步深入。
一株巨大的海棠树正当盛放,如云似雪的繁花压满枝头。微风拂过,花瓣如雨飘落,覆了林霜满身,他立于花雨之中,久违的平静沁入四肢百骸,沙场烽烟似乎已隔世遥远。
穿行过落英缤纷的广场,巍峨庄严却又不显威严的主殿,林霜的目光被一处名为“琉璃阁”的屋舍吸引,琉璃阁格局气象,明显比别处更为不凡,想必是此处一个相当人物的居所。
院门虚掩,寂寂无声。林霜扣门数声,无人应答,正踌躇间,忽闻缕缕琴音,似水如风,自后院渺渺传来。
林霜循声踏过回廊,入眼是一座清幽雅致的江南式庭院。奇石叠嶂,细流淙淙,奇花异草布置得疏密有致,精巧绝伦。一条石栈蜿蜒伸向湖心一座鲜红的亭廊,那袅袅琴音正是自亭中传出。
他屏息走近,踏过石阶,步入亭中。只见那架晶莹剔透的玉琴丝弦微颤,竟是无人自鸣。
亭心铺着一张雪白毛绒软垫,垫上慵懒地蜷着一“团”。仔细看去,那是一瀑流泻的纯白银丝长发。
长发的主人,是一位身披月白纱荣袍的女子。她侧卧于软垫上,以手支颐,双眸轻合,似是沉睡,清越绝尘的容颜在亭中的光影里似真似幻。
一只毛色胜新雪的小狐狸,安然窝在她微微起伏的怀中,正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林霜的目光凝在女子脸上。
她绝非自己追踪的那只白狐少女,却有种……更久远、更令人心悸的存在感。
他神思不属,脚下如同踩着云雾,竟不知不觉间向前靠近……待猛然惊觉,整个人已半跪于软垫之前,手指距离女子沉睡的面容仅余半尺。
“唔……”一声极轻的呜咽。
女子怀中那只小雪狐不知何时已然警醒,圆睁着的眼瞳闪烁着冰冷的光,竟一口狠狠咬在了林霜那越界的手指上。
剧痛袭来,林霜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另一只手本能地握住了腰刀的刀柄。正怔住,耳畔却飘入一声极轻、极冷的叹息。
仿佛被冰水从头浇下,林霜悚然抬头,撞进一双已然睁开的眼眸。
那双瞳……犹如封存在千年冰川下的琉璃,幽深、澄澈、洞彻一切,却又空茫得映不出世间任何倒影。
它们平静地注视着林霜,像在读取他短短二十载人生的全部秘密,直抵灵魂深处。
林霜浑身一震,僵在原地,连指尖被利齿刺穿的痛楚都忘得一干二净。一滴鲜血从他破损的指腹渗出,悄然滑落,在晶莹的地面砸开一朵微小的红梅。
“擅闯飞仙源,妄动邪念。人族,何时才能学会敬畏?”
泉水击玉的声音,清越不带丝毫烟火气息,字字如冰锥刺入林霜混乱的意识,将他强行拉回冰冷的现实。
林霜额间沁出细密冷汗,军人镇定顷刻间消失殆尽,他慌忙后退一步,深深揖下,声音干涩。
“……仙君恕罪!在下林霜,字君之,迟泽国将官。今日鲁莽闯入仙源,绝非有意亵渎仙君清修……”
林霜将内心想法丝毫不留地拖出:“只……只因心中存万千疑惑未解,惊扰清静,实乃死罪!万望仙君开恩,指点迷津……”
白从露纤指微动,小几上那盏早已冰凉的白玉茶杯倏然腾空而起,水线划出一道弧线,落入一旁潺潺溪流中。空杯飞回原处,银壶无声悬起,壶口氤氲出白雾。
片刻,滚烫的新茶注入空杯,水声淅沥,有抚平心境的奇效。
她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目光透过氤氲水汽,落在林霜依旧渗血的手指上,方才启唇。
“周县至此,关山阻隔二百余里。追着我那不成器的座下竹雨,一路披雪履冰至此……倒难为你了。”
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林霜这才得知那追踪一路的白狐名唤竹雨。听着那清泉流石般的声音,林霜喉结滚动,只觉得喉中干渴似火燎,伸手去摸腰间水囊,却早已空空如也。
“仙君!”林霜豁然抬头,不顾干裂嘴唇生疼,嘶声问道,“周县百姓所遭横祸,根源究竟为何?仙均所赐丹方……当真能救活那满城性命?”
白从露指尖在小几上一叩,另一只空杯自行飞到她手边,温热的茶水缓缓注入,直至八分满。白玉杯盏被她以灵力虚托着,平稳地悬停在林霜面前。
林霜无暇多想,双手捧起温热的杯盏,仰头一饮而尽。清冽甘爽又蕴含暖流的气息瞬间涌入百骸,口齿间余香悠长,仿佛吸尽了山林草木的精华。
白从露的目光在林霜一饮而尽的杯子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的移开,但她终究未语。静静看着林霜指尖血珠再落,同时轻轻勾指,那银壶又缓缓倾下,为他杯中续满了同样的茶汤。
待第二杯茶添满,她才幽幽出声。
“我叫白从露,北境之主。前番推演,知周县大劫将至,苍生危殆。感其无辜,故遣座下灵狐携丹方一行,望能稍解此厄,渡无辜者过苦海。”
林霜闻言,如蒙大赦,感激之情汹涌澎湃,立即双膝跪地,以额触地,虔诚叩拜:“北境仙君慈悲。林霜代周县父老叩谢仙君救命之恩,再造之德,永世不忘。”
白从露淡然颔首,纤手轻抬,一股无形力量便将林霜的双手稳稳托起。
“仙君。”林霜起身,眉峰紧锁,“只是……周县此劫,当真只是天道循环,别无他故么?”
“兴替有时,盈亏自在。”
白从露移开目光,望向亭外的湖泊,语气波澜不兴,“林将军负伤风尘仆仆而来,气血亦有亏耗。今夜便在琉璃阁偏室歇息,明日辰时,自有童子引你离去。”
逐客之意,已如这湖上寒雾,弥漫开来。林霜虽觉疑惑难解,但也知晓仙凡有别,强求无益,只得再次深深一揖,随着不知何时悄立廊下的青衣小童,默默离开了这琉璃阁。
脚步声渐远,软垫上被林霜惊扰的小白狐动了动尖耳,蹭了蹭白从露的手腕,口吐人言:“娘娘,那人族……是如何穿过我们飞仙源结界的呀?”
白从露垂眸,指尖温柔地抚过幼狐滑顺的皮毛,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于水面:“许是……他魂灵澄澈,心无旁骛吧。”
她清澈的目光,此刻收敛,沉入一片看不透的迷雾。
小白狐舒服地打了个滚,鼻尖却微微耸动几下:“可他身上……有很重的血气呢……”
“他……是执掌杀伐的将军,沾染血气本是常理。”白从露眸光低垂,落在亭面石板上那一点干涸的猩红处,思绪似乎飘向了别处,“但能引得结界接纳……确有些特别……”
她抬手虚空一抹,那点刺目的血迹瞬间消失,连一丝气味也无存。
“或许,是此方水土,与他有缘也未可知。”
“原来是有缘人呀!”小白狐恍然大悟般欢快地眯起了眼,“所以娘娘才留他住一晚?给他喝茶疗伤?”
白从露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指尖轻点狐首:“顽皮,就你心窍多。玩去吧。”
小白狐得令,立时从她怀中跃下,在亭内柔软的绒毯上打起滚来,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
林霜躺在飞仙源的客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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