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
他说完这三个字,仰面往后倒去——这一倒,仿佛正倒在一棵老梨树下的一个小坟包上。
这坟包没有立碑,因此不知道的人,也猜不出此处埋葬之人的名姓。
不要立碑——这也是此处埋葬之人留下的遗言。
据说将死之人对自己的死期总会有些预感。那年他从顺天归来,只全须全尾地带回一个程雪时,还有一具毫无生气的残躯,孙百输为了拖住他,言道,自己明年就死了。
他只当那是一句要他活到明年的戏言,没想到第二年,孙百输真的死了。
他活着的时候性情古怪,临死的时候也和旁人不同,仍瞪着那双常因为王亚离练剑偷懒时瞪圆的眼睛,半坐在床头,要王得意给他倒一杯酒来喝,要前日他点名要买的,那坛最烈的烧刀子。
王得意自然不敢不从,程雪时也大气不敢出上一口。孙百输喝了酒,丝毫不觉得烧嗓子,脸色红润,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满足言道:“把我埋在那棵梨树下头……”
正值冬日,他望向窗外黑漆漆的枯枝,其上落雪却雪白,白得直刺人眼,人眼一痛,便要流泪。
“不用立碑……”孙百输的话声渐渐低落下去,那倔强而顽固的神采从他眼中逐渐黯淡,只是嘴角反而挂着一丝戏谑轻松的笑意,“‘百输’这名字……刻上去……多难看啊……”
说罢,他喟叹一声,终于合眼逝去。
于是到如今,王得意也并不知道孙百输的真名是什么。
如果一个人,输过一百次,还要将这一百次的耻辱,贯作自己的名号,那他的一生,该有多么悲惨啊!他闭眼之际,脑海之中想的又是什么呢?他会否想起了那个曾被他抛弃的真名?还是说,又因为他自觉在剑道上的失败,那真名也被彻底舍弃了呢?
那么师父,如果我曾短暂地成功过、成功过很多次……但是为着苟活于世,为着心上人的不舍放弃了这种天资,是不是也是一种懦弱呢?
如果“百输”这名字不堪置于墓碑之上,那我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呢?
他睁开了眼。
眼中是阿诵担忧的脸,他的眼珠转了转,发现此刻二人俱在卧房之中。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我没事……阎大夫呢,他走了?”
阿诵的手指温柔地抚过他的眉梢眼角,脸上的担忧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添忧愁。他点了点头。
“阎大夫走了。我本想留他用一顿饯别饭,他却说,‘这小子病殃殃的,我可不等他醒过来和他吃饭’,便走了。”
王得意苦笑一声:“他心里对我师父有怨,迁怒于我罢了。”
阿诵见他若有所思,脸上却现出犹豫的神色,王得意问道:“怎么了?”
阿诵觑着他的脸色,吞吞吐吐道:“关外来信了……”
“关外?你是说,宋大哥他们?”王得意一下子坐了起来,一见到阿诵的脸色,也犹疑起来,“宋大哥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宋大哥说什么……?”
“这封信是由人先送到程……手中,尔后刚刚又由他派人转送而来。罢了。你早晚都要知道……”阿诵叹道,说话间,已将一封信递到王得意手中,“你答应我,看罢之后……”
他还没有说完,王得意已经将信从信封之内取了出来。
信纸薄薄三张,可看阿诵神色,这绝不是一封讲述近况、诉说思念的家信;那字迹也不是宋大哥的字迹,似乎是宋汀州口述,而由他人代笔,不过若说是识文断字之人,大约是许文昌。
只见其上写道:
亚离亲启:
见字如面,展信如晤。
你若见了这封信,想必我已不在人世。这是一封赔罪的信。我没有等到你,但这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大哥食言了,这是我第一件要赔罪的事。关于那丹方的事情,你已经了解了多少呢?又或者,你已经知悉了全部真相?大哥骗了你,这是大哥第二件需要赔罪的事。这件事,本应在走之前就告知于你,只是,大哥是个懦夫,没有勇气向你当面坦承。
我并不是自己找寻到地宫的。当年我们五人出事后,我还有一口气在——恰逢圣上批评洗砚司做事粗暴潦草,弄得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上头的人便留我一条残命,为以后准备。因而我便藏身地宫,又在其内找到了那丹方,几经改良,才有了现在的你。
说到这里,你怨大哥吗?我不知道。十年前,我们几个多要好啊!我,你,雪时,周夔,还有幺儿,总是形影不离。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就是你了。也正是因着你太惹人注目,最早遭受摧折的就是你。
这于你来说,岂非世间第一残忍事?剑是你的全部。纵然我不能如你一般斗酒仗剑,可谁人能眼见太阳陨落?
说实话,我并未想到,你比我们所有人想过的都要正直、都要心软。你宁可担着自己的性命,声东击西,也要把地宫里的所有人都送走。但我知道,无论如何,你都能打败洗砚司,非是为着你剑道天下第一,还是为着,世间大势,从不为我等撼动。我说这话,若是十年前的你,会不会笑我呢?现下我这样说,自己也觉得恍若隔世——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明明是我,哪怕逆天而行,哪怕摧毁你的身体,也要你重新做剑道第一呀!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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