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地窖里提了两坛桂花酒,再加上外公今日也从福兴酒楼打了几两秋月白。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我本就酒量浅,却贪杯,如今半倚在秋千上头昏脑胀,看着月亮都是重影交错。
周闻安抱膝坐在旁侧,也学着我抬头望着月亮。外公早就歇下了,兄长进了祠堂,现在也没出来。
我睡不着,想拖着秋南和春秧聊闲话。可刚搬来这个院子,小娘还有她们都忙着收拾整理,也没时间陪我。
我只好晃秋千发呆。
多个人还不错,否则现在也没人陪我。
——
“你跟着我,没前途的。”我随手揪下秋千架上缠着的一枝山茶花,嫩黄的花蕊里还有几滴水珠。
周闻安好像没听见我说话似的,他自顾自地拿起散落在一旁的花枝,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夜晚尤为明显。
“周闻安,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嘟囔着,右手手臂环在秋千架上,身体往他那边挪了挪,随手把手里的那枝花也递了过去。
“我喜欢这朵。”
“你用这朵给我编。”
“哎呀,我不要紫红色这朵!”
“你话真的很少哎。”
“哎,你是不是不爱说话?”
“我没有。”他应该是被我说烦了,轻轻叹了口气。
他脸颊上的伤好全了,没留下疤痕,也少了肿胀,愈发显得这张脸小巧秀气。
“为什么会被打?”我头靠在秋千架上,懒懒散散,要是被祖父看见,铁定会训我没有规矩。
“因为……”他突然站起身来,挡住我望向月亮的视线。
空气中散发的花香,还有修整过枝桠发出的青涩味,都随着他的动作,一同钻进我的鼻子里。
我正好能望见他的脖颈,宝蓝色的发带垂下,显得他肤色如同今夜的月光一样白净。
头顶压下一个物件。
是他刚刚编的花环。
“我无处可去。”
声音很轻,似乎风一吹就听不见了。
“那你跟着我,没前途的。”
“也会没有家的。”
我伸手扶正了我头顶的花环,一滴水珠顺着额头落下来,冰冰凉凉,随着皮肤体温,也变得温暖起来。
我的话也像这滴水珠,只不过是落进滚烫炽热的心里,滋拉一声,无迹可寻。
我打了个哈欠,眯起眼来。
他应该是真的不爱说话。
我等了好久,也没听他再开口。
“不会的。”他又盘腿坐下,“我跟着你。”
月华似水,从我头顶倾泻而下,有一瞬刺眼如烈阳。
年少的承诺总是能轻易说出口,说得情真意切、诚挚热烈,说得人心头一热,眼里发酸。
我的心纵使缺了一块,这一霎那也被他不假思索的话语填补起来。
可是,有谁的承诺能兑现?
父母承诺过,宋观棋承诺过,他……承诺过。
就连我,也承诺过。
我松开手,身体随着秋千又荡了回去。
近来,我时常会碰到一些以往并不熟络的朋友,她们有的满目鄙夷之色,有的带着几丝可怜悲悯。
我以前不怎么在意这些,觉得旁人说什么做什么,与我何干。
可是我自从发现没了父亲的权势地位,我的沉默就没了底气,就算面无表情也显得怯懦。
我终究是贪心。
我无时不刻不在告诉自己,走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可是求来了生路,我又在幻想是不是还可以更进一步,比如我或许还可以求来堂堂正正,和以往一样热烈地活着。
贪心不足蛇吞象。
更何况我还总是畏首畏尾,又心存侥幸。
风吹过来,花丛投射在地上并不明显的阴影摇摇晃晃,宛如一出皮影戏。
周闻安,安静地就像是一团雾,我想抓也抓不住,索性也不问他的过往。
我在他面前,总是肆无忌惮些。我还真是奇怪,在亲近的人面前装得若无其事,甚至还更要洒脱几分。
在不知根知底的人面前,却能随意坦然揭开白日里的面具,总是毫不顾忌地袒露真心。
这就是长大要付出的代价吧。
我其实不想长大的。
——
院子的一角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周闻安站起身来,挡在我面前。
我应该是醉了,脸颊红透,烧到耳朵根。但我的思绪却没有醉。
我没有哪一日这般清醒过。有些事情,是该有个了断了。
“周闻安。”我从秋千上跳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伸手替我摆正了头上的花环,随后捡起地上的断枝,走出了院子。
“你若是来寻我兄长,怕是翻错院墙了?”
谢晚今日穿着灰褐色的圆领长袍,领口玉珠点缀,腰间金镶玉的坠饰,用的是我在摘星阁送他的那根络子。
其实也不过几日未见,我却觉得他像变了个人。撇去了之前温润的气质,多了好些霸道偏执。
倘若他是以这副样子与我相处,我确实不会这般轻易交付真心。
我突然想起那日他的举动,突然有些羞赧。
其实我也不怕他看出来,一是本就喝了酒,脸红也不太看得出来。二是,我没想隐藏我对他的情意。
这是事实,我无从辩驳。
他应该是发觉了什么,嘴角牵起一抹笑。
“兄长在祠堂,殿下怕是要跑空了。”我踩在有些湿润的泥土上,松软,稍带些塌陷感。
“阿满。”他往前一步。眸光闪烁,应该是今夜星辰都跑进他的眼睛里。
这双眼睛里装的都是我吗?
“殿下。”我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便再难挽回。就像破碎的瓷娃娃,即使是最好的能工巧匠,也没办法把每一处裂缝修饰的不留痕迹。
人也是。
“今日你进宫,我……”他没更进一步,识趣地站在原地。
“殿下能做什么呢?”我没觉得难过,也没觉得怨愤。
我真成了没有感情的木偶娃娃,这些话从我嘴里蹦出来,我也不想去管伤不伤人。
“殿下是有胆量跑到萝筠殿救我吗?之前在凤栖宫,殿下可也是没去。”
“就算去了,殿下想好以什么名头去救我吗?”
“就算是救下了,皇上怪罪下来,殿下又要怎么做呢?”
“是殿下要承受天子之怒?还是我?”
“殿下还有倚仗,还能搏一搏。”
“可我,真的没什么筹码了。”
我捏着手,头顶上的花环渐渐往额头移去,湿润的花叶把发顶也润湿。这些凉意给我随时会冲动发热的大脑降温。
我现在还是在倚仗他对我的情意,挺好的。
谢晚的眼角慢慢的垂下去,初见时的欣喜消散在我的话语里。嘴角的那抹笑却固执地挂在嘴边,支撑着他伪装出来的人设。
“阿满。”
我的名字,他总是说的那么好听,连带着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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