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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被遗忘的鸳鸯柜

小说:

占卜师的小故事

作者:

月祀清巫

分类:

现代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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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上,天光未破,浓稠如墨的晨雾紧锁着水面。官船庞大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笨重地滑向临安北关码头。洪价僵立在船舷边,指尖冰凉刺骨,死死抠着面前那个空荡荡的紫檀木文书匣。匣盖敞开着,里面本该躺着父亲洪禹之那份性命攸关的告身文书——那是他们洪家从饶州千里奔波至此的根由,是父亲踏入临安官场、面见上官不可或缺的凭证。如今,匣子空了,如同他瞬间被掏空的心。

他记得昨夜,就在这船舱内,灯火摇曳,他最后一次亲手检点,确认无误后才阖上匣盖。记忆清晰得如同刀刻,可眼下,只有空匣像一张无声嘲讽的嘴。寒意顺着脊椎蛇一般往上爬,直抵天灵盖,冻得他牙齿咯咯作响。父亲洪禹之尚在舱内安歇,浑然不知灭顶之灾已悬在头顶。

“阿福!阿福!”洪价猛地转身,嘶哑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在浓雾中撞出空洞的回响。老仆阿福连滚带爬地从船尾奔来,一脸惊惶。

“少爷?出…出什么事了?”

洪价指着那空匣,手指抖得厉害:“告身!父亲的告身文书!昨夜还在!现在…现在没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硬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气。

阿福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扑到匣子前,一双粗糙的手在里面徒劳地摸索,仿佛能凭空将那至关重要的文书摸出来。他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少爷!老奴该死!昨夜…昨夜风浪大,船身颠簸得厉害,老奴确实…确实挪动过这匣子,怕它摔落,就…就搁在了您堆放行李的矮榻边…后来…后来就再没动过啊!”他语无伦次,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

洪价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他猛地推开阿福,跌跌撞撞冲回舱内,像一头绝望的困兽,疯狂地翻检着自己那些堆放杂物的箱笼。衣物、书籍、零碎物件被他粗暴地扯出,凌乱地抛洒一地。他跪在冰冷的船板上,十指深深插进散乱的行李堆中,徒劳地抓挠着,每一次摸索都只带来更深沉的绝望。没有!哪里都没有!那方承载着父亲仕途命运的告身文书,如同被这浓雾彻底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恐惧如冰冷的海水,瞬间没顶。

洪禹之被舱内的巨大动静惊醒,披衣起身。当他看到空匣,再听完儿子语无伦次、夹杂着呜咽的叙述时,那张因旅途劳顿而略显憔悴的脸,骤然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死气。他踉跄一步,扶住舱壁才勉强站稳,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那双望向儿子的眼睛,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近乎凝固的绝望。船舱里只剩下洪价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和阿福咚咚磕头的声音,沉闷地敲打着死寂的空气。

临安城的喧嚣,如同烧沸的滚油,兜头泼在洪家父子身上。北关码头的喧嚣声浪扑面而来,脚夫粗嘎的吆喝,商贩尖利的叫卖,车马辚辚碾过青石板路的轰响,还有各种听不懂的方言俚语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庞大而混乱的洪流。这沸腾的市声,非但没有冲散洪价心头的阴霾,反而像无数根尖针,狠狠扎进他紧绷的神经。他跟在父亲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临安城鳞次栉比的繁华屋宇,飞檐翘角在初升的日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这座天子脚下的煌煌帝都,此刻在他眼中,竟成了一座巨大的、虎视眈眈的囚笼。

回到下榻的馆驿,洪禹之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枯坐在窗边,目光越过窗棂,茫然地投向街市上川流不息的人潮,那里面或许就有即将决定他命运的上官。他嘴唇翕动,最终只吐出几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让阿福…立刻动身,回饶州。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残存的力气。

洪价心如刀绞,不敢再看父亲灰败的脸色,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房间。他揪住候在门外的阿福,嘶声命令,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扭曲变形:“快去!雇最快的船!家里,书房,卧室,我住过的院子…所有角落,一处不许落下!找不到…你…你也别回来了!”阿福不敢有丝毫耽搁,胡乱应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馆驿大门,身影瞬间没入门外汹涌的人潮。

时间变得粘稠而沉重。洪价将自己关在斗室里,如同困兽。白日里,他强撑着精神,在父亲面前强作镇定,陪着父亲去吏部衙门递呈仅存的、证明身份的其他文书,忍受着那些胥吏审视的目光和公文纸上冰冷陌生的朱批。每一次踏入那弥漫着墨臭和权力威压的官署,他都感觉自己是赤身裸体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回到馆驿,他便将自己彻底锁在房内。桌上,那空荡荡的紫檀文书匣像一口无声的棺材,他死死盯着它,眼中布满血丝,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疯狂旋转:文书究竟丢在了何处?是在饶州家中?还是运河船上?抑或…已被某个贪婪的脚夫捡去,此刻正躺在某个肮脏的当铺角落,待价而沽?每一个念头都足以将他拖入无底深渊。绝望如同藤蔓,缠绕住他的脖颈,越收越紧。

临安的夜,灯火次第点亮。洪价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窗外隐约传来瓦肆勾栏的丝竹与笑语,那些声音遥远得如同隔世。父亲房中压抑的咳嗽声断续传来,每一声都像鞭子抽打在他心上。他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中衣。不能这样枯等下去!父亲耗不起!他脑中突然闪过昨日在吏部衙门外等候时,无意中听到两个小吏的闲谈。

“……夏铁口?那可是真神仙!御街后市巷口,一卦五百文,贵是贵,可人家断得准啊!王侍郎家走失的麒麟佩,就是他给指了明路,在荷花缸底下找着的!”

“五百文?够咱们仨月嚼谷了!不过,值!”

夏铁口…夏巨源…洪价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五百文!此刻哪怕是要他倾家荡产,只要能换得一线渺茫的生机,他也甘愿!这念头一旦燃起,便再也无法遏制。他悄悄起身,摸出自己积攒的体己钱——沉甸甸的一贯铜钱,胡乱塞进袖袋,像做贼一样溜出了馆驿。临安夜市未散,灯火阑珊,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中那两个小吏提到的后市巷方向奔去。夜风带着寒意,吹在汗湿的额头上,他只觉得一颗心在腔子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后市巷口,白日里喧嚣的市集早已散去,留下一地狼藉的菜叶和污浊的水渍。一盏孤零零的、昏黄的气死风灯,在深秋的夜风里摇晃着,将灯下那个小小卦摊的影子拖得忽长忽短,鬼魅般摇曳不定。摊后坐着一个人,裹在一件半旧不新的深色棉袍里,身形瘦削,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一张方桌,一灯如豆,便是他全部的家当。桌前冷冷清清,并无问卜之人,只有夜风呜咽着穿过狭窄的巷弄,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

洪价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神算夏巨源?这破败的景象,与他想象中的高人形象相去甚远。五百文一卦的天价,此刻更像一个荒诞的陷阱。他脚步迟疑,几乎要转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冷寂。然而,父亲枯坐窗前绝望的身影,吏部衙门里胥吏们审视的目光,还有那空荡荡的紫檀木匣……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着他。他猛地吸了一口带着腐菜叶味道的冷冽空气,像是要给自己注入最后一丝勇气,一步步挪向那盏飘摇的孤灯。

“先生…”洪价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喉咙如同砂纸摩擦,“求…求一卦。”

桌后的人缓缓抬起头。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是一张极其平凡的脸,颧骨略高,肤色暗沉,眼窝有些深陷,唯有一双眸子,在灯影下显得异常幽深,仿佛两口古井,平静无波,却又深不见底。他静静地看着洪价,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仿佛早已看穿眼前人所有的狼狈和惊惶。

“所问何事?”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质感,像粗粝的石子滚过地面。

洪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舌头也像打了结:“寻…寻物。紧要文书…丢了…”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补充道,“家父…洪禹之,饶州鄱阳人,新授…新授官职,进京面圣所用告身文书…遗失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夏巨源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涟漪。他伸出枯瘦的手,指了指桌角一个早已磨得发亮的旧陶罐。洪价会意,急忙从袖中掏出那沉甸甸的一贯铜钱,一枚一枚,叮当作响地投入罐中。每一声脆响,都像敲打在他绷紧的心弦上。五百文,父亲半月俸禄,换一个虚无缥缈的指引。

钱落罐底,夏巨源不再看洪价。他探手入怀,摸出三枚边缘磨得光滑润泽的古旧铜钱。那铜钱在他枯瘦的指间显得格外厚重。他闭上眼,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似在默祷,又似在凝神。洪价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只手。

“哗啦——哗啦——哗啦——”

铜钱被高高抛起,在昏黄的灯影下划出短促的弧线,一次,两次,三次,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韵律,沉重地跌落在方桌粗糙的木质桌面上。每一次撞击,都如同闷雷敲在洪价的心头。夏巨源垂着眼睑,目光随着铜钱的翻滚、静止而移动,那深陷的眼窝里,幽光闪烁不定,仿佛在解读着常人无法窥见的密语。他的手指偶尔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动,指尖沾着一点灯油,留下若有似无的痕迹。巷子里的风似乎也凝滞了,只有铜钱落桌的脆响和洪价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死寂中回荡。

三卜既毕,夏巨源不再看那铜钱,仿佛卦象已了然于胸。他睁开眼,那幽深的目光再次落在洪价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他提笔,蘸了墨,在一张裁得方正的黄麻纸上,运笔如风,写下四个字:“事在千里外。”

洪价的心猛地一沉,几乎坠入谷底!千里之外?饶州!果然丢在了家里!一股巨大的懊悔和自责瞬间将他淹没,父亲让阿福星夜兼程赶回去是对的!他喉咙发紧,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艰涩:“是…应是家中。”

夏巨源对他的回应恍若未闻。他另取两纸,左右铺开。左手一张,挥毫写下一个墨迹淋漓的“食”字;右手一张,紧跟着写下一个笔锋刚劲的“尧”字。写罢,他将两张纸推到洪价面前,依旧用那毫无起伏的沙哑声音问道:“是吗?”

洪价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两个墨色未干的字上。食?尧?这是何意?他脑中一片混乱,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食…尧…食…尧…饶!他脑中灵光如闪电般劈开混沌!食字旁加尧,合起来不正是“饶”字?!饶州!他浑身一震,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抬头,急切地看向夏巨源,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是!是!家父正是饶州鄱阳人士!先生神断!”

夏巨源对他的激动反应依旧视若无睹,脸上毫无波澜。他取过第四张纸,枯瘦的手腕悬腕提笔,落笔如骤雨疾风,墨迹在粗糙的纸面上飞速游走,留下一串铁画银钩般的字迹:

“文书现在,为一多口人收得,鸳鸯看守,无足忧也。”

写罢,他将笔搁下,不再言语,甚至不再看洪价一眼,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重新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袍,微微阖上双目,如同老僧入定,整个人缩回到那昏黄灯影的角落里去,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洪价如获至宝般一把抓起那张墨迹淋漓的纸笺,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贪婪地、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仿佛要从字缝里榨出更多玄机。

“文书现在”——东西还在!没有被毁,没有被卖!巨大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让他眩晕。

“为一多口人收得”——多口人?什么人?饶州家中人口众多,仆役、小厮、侍女…谁是多口人?这“多口”是形容其嘴碎?还是暗示姓氏字形?他脑中飞速闪过一张张模糊的面孔,却如乱麻,理不出头绪。

“鸳鸯看守”——鸳鸯?这更是匪夷所思!家中何曾养过鸳鸯?难道是绣品?是画作?是地名?还是…某种隐喻?这比“多口人”更令人摸不着边际。

“无足忧也”——这四个字如同定心丸,又如同一个模糊的承诺,告诉他不必过分忧虑。可眼前这两团迷雾般的字眼,却像两把钩子,死死勾住了他刚刚升腾起的希望,将他的心悬在了半空,不上不下,煎熬无比。

“先生!”洪价再也按捺不住,急切地追问,声音因焦灼而拔高,“先生明示!这‘多口人’是谁?‘鸳鸯’又在何处?求先生指点迷津!”他几乎要扑到那张简陋的方桌前。

夏巨源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未曾撩开半分。巷子里的风打着旋儿吹过,带起几片枯叶,掠过卦摊,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此地的死寂。只有灯焰在灯罩里不安地跳动,将他枯坐的身影在身后的砖墙上拉扯得忽大忽小,如同沉默的鬼魅。那紧闭的双眼和毫无生气的姿态,明白无误地宣告着:卦象已出,天机止于此。

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迅速瘪塌下去。洪价僵立在灯影下,夜风灌进他汗湿的后背,激起一阵寒颤。他捏着那张薄薄的、仿佛重若千斤的纸笺,指节捏得发白,最终只能对着那尊泥塑木雕般的“神仙”深深一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离开了这散发着神秘与冷漠气息的后市巷口。手中的纸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掌心,也烫着他的心。

回到馆驿,父亲洪禹之枯坐在灯下,眼窝深陷,短短几日,鬓角的白发竟刺眼地蔓延开来。洪价强打精神,将那张写着谶语的黄麻纸呈上,声音干涩地复述着夏巨源的话,尤其加重了“无足忧也”四个字。洪禹之浑浊的目光扫过纸上的字迹,嘴角牵动了一下,那表情与其说是宽慰,不如说是认命般的麻木。

“‘多口人’?‘鸳鸯看守’?”洪禹之喃喃重复,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眼神空洞地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夏巨源…神算之名…但愿…但愿吧…” 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疲惫,“尽人事,听天命…等阿福的消息吧。”

接下来的日子,对洪家父子而言,是钝刀子割肉般的煎熬。吏部的文书如同催命符,一道紧似一道,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冰冷。洪禹之不得不拖着病体,顶着巨大的压力,一次次前往衙门,在那些胥吏不耐的眼神和刁钻的盘诘中,艰难地解释、恳求,尊严被踩在脚下反复碾磨。每一次从衙门回来,他脸上的灰败之色便加重一分,咳嗽也愈加剧烈,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树。

洪价看在眼里,痛在心上。那张写着“无足忧也”的纸笺,被他日夜揣在怀中,纸角都磨得起了毛边。他无数次在灯下展开它,对着“多口人”和“鸳鸯看守”几个字反复琢磨,几乎要将纸面看穿。是管家洪福?他话多,可“福”字如何拆解?是厨娘张婆?她唠叨,可“张”字也扯不上“多口”……“鸳鸯”更成了他的梦魇,家中器物、庭院景致,乃至母亲留下的旧物,他搜肠刮肚,却找不到一丝能与“鸳鸯”沾边的线索。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在无解的谜题和现实的催逼下,明明灭灭,随时可能彻底熄灭。父亲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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