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家的堂屋没点灯。
只有灶房那边还亮着一星昏黄的煤油光,把南天贵蜷缩在墙角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像条被抽了骨头的野狗。
他后背的血印子早已凝了黑紫色的痂,粗麻绳深深勒进肿胀的手腕,每动一下,伤口就像被撒了盐似的钻心地疼。
眼泪鼻涕糊在冻得发僵的脸上,冷风一吹,结了层薄霜。
他渴得嗓子冒烟,胃里空得发慌,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南秉义坐在炕沿上,烟袋锅子在黑暗里明明灭灭,那点猩红的光映着他铁青的脸,像随时会爆开的火药桶。
谁都知道这时候凑上去,准得挨顿更狠的揍。
包兰芝哭累了,歪在炕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唉声叹气。
桌上的钱早被南雁理得整整齐齐,分成了几摞。
里屋的破布帘子被风掀起一角,南雁走进去时,正看见南秀把南峰紧紧搂在怀里。
小丫头片子才八岁,胳膊细得像麻杆,却把弟弟护得严严实实。
南玉和南春缩在炕角,眼睛红肿得像红桃,看见她进来,南峰的眼泪先掉了下来:“大姐,大哥会不会死啊?”
南雁的手顿了顿,伸手摸了摸他冻得冰凉的小脸。
这孩子才五岁,还不懂“死”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父亲的鞭子抽在大哥身上有多响,母亲的哭声有多吓人。
她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那是南秉义前年穿剩的,递到南秀手里:“给大哥盖上,别冻坏了。”
南秀捏着棉袄的边角,犹犹豫豫地挪到堂屋。
南天贵听见脚步声,抬头,眼里闪过乞求的光,见是三妹,又慌忙低下头,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发出点含糊的气音。
南秀把棉袄轻轻盖在他身上,触到他后背硬结的血痂,吓得手一抖,棉袄滑落半边。
她没敢再碰,转身逃也似的跑回了里屋。
*
第二天一早,天色像块脏抹布。
南雁照例早早起来烧好热水,端着一铜盆洗脸水走进里屋时,包兰芝已经坐在炕沿上了。
往日这个时候,她早该扯着嗓子催她扫地、喂猪,嫌水凉、嫌动作慢,今天却像聋了似的,直勾勾盯着窗外那座矿渣山。
那山堆得比南家屋顶还高,灰黑色的渣石在惨淡的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像一头蹲踞的巨兽,随时要扑下来将人吞噬。
南雁把铜盆放在炕边,水花溅到包兰芝的裤脚,她也没像往常那样跳起来骂人,只是缓缓抬起头。
眼神里的精明和算计全不见了,只剩下厚厚的疲惫,血丝蛛网般爬满眼底,像蒙了层灰的玻璃,连南雁都读不懂那里面沉积的,究竟是失望,还是绝望。
是失望儿子不争气,还是绝望这日子怎么就越过越往泥里陷?
……
南秉义下井前,换上那身沾满灰,破洞累累的工作服。
路过南雁那间用破布帘子勉强隔出来的角落时,正看见她坐在小凳上,膝盖摊着那本旧课本,低声默念着。
若是以前,南秉义多半会皱起眉,觉得女孩子看这些没用,要么呵斥她赶紧去干活,要么直接无视。
可这次,他脚步顿住了,在门口站了足足好几秒。目光落在南雁专注的侧脸和泛黄的书页上,可惜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默然推门出去。
那声叹息混着清晨的冷风,钻进南雁耳朵里。
她翻页的手顿了顿,抬头时,只看见父亲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矿灯在他背后无力地晃悠,像颗即将湮灭在黎明前的寒星。
南天贵仍被反绑双手,拴在堂屋结实的桌腿旁。
南秉义发了话,要让他长足记性,饿上一天,好好反省。
南雁见他嘴唇干裂爆皮,脸色灰败如土,蜷在那里瑟瑟发抖的可怜相,终究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她盛了一碗清水,走过去蹲下身,准备喂他喝一点。
然而,碗沿刚碰到南天贵干裂的嘴唇,南秉义冰冷的声音就如鞭子般从身后抽来:“不准给!”
南雁手一抖,碗里的水泼洒出来,打湿了南天贵胸前的衣襟,也溅湿了地面。
南秉义大步跨进来,目光扫过南雁手里的碗和南天贵渴望的眼神,声音斩钉截铁:“让他饿着!清醒清醒!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儿!家里的血汗钱,是让他这么糟蹋的?!今天谁要是敢偷偷给他一口吃的,”
他转向南雁,“我连他一块打!”
南雁握着碗的手指收紧,她看着桌腿旁眼神惊恐,充满哀恳的南天贵,又看了看父亲铁青紧绷的脸,默默地端着那半碗水,起身,一步步退回了厨房,将水缓缓倒回了水缸里。
水面漾开一圈涟漪,旋即平复。
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南天贵是自作自受。
年幼的南春蹲在院子墙角,用小手指拨弄着几颗圆润的石子,见南雁出来,抬起懵懂的小脸,含糊不清地问:“大姐……大哥,还饿着呢?”
南雁伸手,摸了摸她枯黄如草的头发,没有应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小角落。
桌角的课本还摊开着,冷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书页哗啦作响。
那些熟悉的方块字在眼前晃动,像一群游不动的小蝌蚪,半天也没看进去一个。
晌午过了,包兰芝才像上了发条的木偶,僵硬地动起来。
她理了理散乱如草的头发,脚步虚浮地走出院子,去了隔壁李家。
南雁隔着薄薄的院墙,能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混着李婶故作同情的劝慰:“六十八块七毛三分啊……那是他爸下井挣的命钱……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南雁知道,母亲不是去求帮衬的。
李家跟南家一样穷得叮当响,最多施舍两个能硌掉牙的玉米面窝头。
包兰芝只是想找个地方倾倒苦水,维持住“我是个可怜母亲”的体面,顺便……或许也在盘算别的。
等包兰芝回来时,手里果然攥着两个干硬的窝头。
她没提给拴着的南天贵,只是默默把窝头放在冰冷的灶台上,然后又像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回炕沿,继续盯着窗外的矿渣山发呆,仿佛那山真能把丢了的钱吐出来似的。
傍晚,南秉义带着更深的疲惫和矿井的阴冷气息回来了。
他先去了堂屋,看了一眼拴在桌腿旁的南天贵。
经过一整天的饥饿、恐惧和捆绑,南天贵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出血丝,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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