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风,终于撕下了最后一点温情的伪装,露出了獠牙。它不再是呜咽,而是咆哮,像一头无形的、暴虐的冰兽,疯狂地撞击着筒子楼单薄的墙壁和窗户。窗户上结满了厚厚的、形态狰狞的冰花,将外面灰白的世界扭曲成一片模糊的、绝望的风景。
屋子里,温度降得比外面慢不了多少。那几根横亘在房间上方、曾经在冬日里散发出令人安心暖意的铸铁暖气管,此刻摸上去,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坚硬的冰冷。它们像几条死去的灰色巨蟒,僵硬地盘踞在头顶,不再有一丝活气。
寒冷,是一种具有实感的入侵者。它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钻进来,从脚底的水泥地向上渗透,紧紧包裹住屋里的每一件物品,每一个人。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刺痛着鼻腔和肺部。
李桂兰翻箱倒柜,找出了家里所有能御寒的东西。她把那床自己结婚时缝制的、如今棉花已经板结发硬的厚棉被铺在床上,又加盖了两条打着补丁的毛毯。她和女儿张小梅,像两只在暴风雪中寻求温暖的幼兽,紧紧裹在这些沉重的、却几乎隔绝不了多少寒气的织物里,蜷缩在床铺的最中央。
“妈,冷……” 张小梅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牙齿磕碰出细碎的声响。她把冰凉的小脚使劲往母亲怀里缩。
李桂兰把女儿搂得更紧些,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身体徒劳地试图温暖她。“忍一忍,梅子,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低声安慰着,声音却在寒气中显得飘忽无力。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几根冰冷的暖气管,眼神里是一片死寂的灰败。
就在这时,隔壁王婶家似乎传来了隐约的、带着饱足感的笑语声,还有暖气管因为热水流过而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叮咚”声。那声音微弱,却像针一样,精准地刺破了这边死一般的冰冷和寂静。
紧接着,王婶那特有的、拔高了音调的抱怨声就穿透了墙壁,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
“这暖气烧得也不够旺!交了那么多取暖费,就给我们这点温度?冻死个人了!” 她象是故意要让这边听见,顿了顿,又用一种带着明显优越感和讥讽的语气补充道,“唉,不过啊,总比那些欠费被掐了暖气的强!那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大人能硬扛,孩子可遭罪喽!造孽啊!”
这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李桂兰的心脏。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搂着女儿的手臂僵硬得像铁箍。她知道,王婶这话就是说给她听的。欠费通知单,像死亡的判决书,就压在枕头底下。她连买药的钱都凑不齐,哪里还有钱去支付这昂贵的、在她看来近乎奢侈的取暖费?
屈辱和无力感,像这屋里的寒气一样,无孔不入。她把脸埋进女儿带着皂角清香的头发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也是冰冷的。
张小梅在母亲怀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仰起小脸,在昏暗中,那双眼睛显得格外大,也格外清澈。她听着隔壁隐约的喧闹和王婶刺耳的话语,小声地、带着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担忧,问道:
“妈妈,爸爸那里……也这么冷吗?”
童言无忌,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李桂兰早已冻结的心湖里,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南方……那个只在丈夫潦草的家书和邻居刻薄的议论中被提及的地方。是四季如春?还是同样寒冷?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丈夫在那里,用她无法想象的辛苦,换取这微薄的、甚至不足以支付取暖费的血汗钱。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思念、担忧、怨怼和无边无际悲哀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她喉咙哽咽得发痛,几乎要控制不住那即将决堤的泪水。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那股熟悉的血腥味,才用尽全身力气,将那股翻腾的情绪,连同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真实答案——“爸爸那里……是南方,不冷。”——一起,狠狠地咽回了肚子里。
这句话,轻飘飘的,落在冰冷沉寂的空气里,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它是一个谎言,一个母亲在绝境中,能给予孩子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关于远方的、虚幻的慰藉。
说完,她更紧地搂住了女儿,将彼此冰冷的身体贴得更近,仿佛这样,就能从对方那里,汲取一点点对抗这彻骨寒冬的、微不足道的暖意。
窗外,北风依旧在咆哮。屋里,那几条冰冷的暖气管,像墓碑一样,沉默地见证着这卑微的挣扎和无言的爱。夜,还很长。寒冷,也远未到尽头。
南方的雨季,以一种黏稠而霸道的方式降临。雨水不是北方的雪粒,而是温热、绵密、无休无止的,将天地间一切都浸泡在一种湿漉漉的、挥之不去的霉腐气息里。电子厂的铁皮屋顶被雨点砸得噼啪作响,那声音不像音乐,倒像无数只烦躁的虫子在啃噬人的神经。
张建设已经连续加了整整四个夜班。流水线的轰鸣和电批的尖叫,如同刻进骨子里的烙印,即使在下工后,也在他耳蜗深处顽固地回响。他的眼皮像挂了铅块,视野里总蒙着一层驱不散的薄雾,那是极度缺乏睡眠和过度聚焦于微小螺丝带来的后遗症。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酸涩的呻吟,走起路来象是踩在棉花上,又象是拖着无形的镣铐。
这天下工,雨水暂歇,但空气依旧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他拖着近乎麻木的身体,随着下工的人流,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蹒跚着走向厂区边缘那个用石棉瓦搭起来的、低矮破旧的收发室。这几乎是他每天下工后,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唯一还有点盼头的行程——盼望着来自北方的家书。
收发室的窗口又小又脏,上面沾满了泥点和手指印。负责收发信件的,是个脾气和这天气一样阴晴不定的干瘦老头。窗口前挤着几个同样满脸疲惫、眼神饥渴的工友,都伸着手,报着名字,期盼着那一纸来自远方的慰藉。
“王建国!” “有!” 一个工友兴奋地接过信,脸上露出了这暗无天日的生活里罕见的亮光。
“李卫东!” ……
张建设挤到窗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沙哑的声音报上自己的名字:“张建设。”
老头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手指在那一叠厚厚的、夹杂着各种广告宣传单的信件里不耐烦地翻捡着。厂里万把人,信件又多又乱,他的动作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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