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官道被来往车马碾得泥泞不堪，路旁枯草覆着残雪，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一辆半旧的青布小车摇摇晃晃行驶着，车内刘姥姥紧紧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朱漆小匣子，身子随着车子颠簸微微晃动，心里却像是揣了个暖炉，又是滚烫，又是不安。
昨日还在为过冬发愁，今日竟得了这样天大的恩赏！那位林爷和贾府的姑奶奶，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她又想起林晓峰转达的那两件事——保密和留意病牛。
前者她懂，定是那牛痘的事关乎重大；后者她虽不明白深意，但既然是恩人吩咐的，自然要尽心。
“小哥，”刘姥姥掀开车帘一角，对驾车的车夫道，“咱们这是到哪儿了？还有多久能到我们村？”
车夫回头笑道：“姥姥别急，已过了柳树庄，再往前二十里，就是您说的刘家屯了，估摸着晌午前准能到。”
刘姥姥点点头，看着窗外熟悉的田野村落，心里踏实了些。
又走了一段，路过一个不大的村子，村口老槐树下聚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刘姥姥眼尖，认出其中一个好像是邻村嫁过来的远房表亲，忙让林晓峰停车。
她下车跟那老妇人寒暄了几句，果然是她表姐，那老妇人见她坐着马车，还有个年轻体面的后生跟着，很是惊讶。
刘姥姥按着林晓峰交代的，只说京里有门远亲，日子宽厚，接济了些过冬的物事，派了人送她回来，那老妇人啧啧称羡，又问起京里情形，刘姥姥闲话几句，便似无意般提起：“今年冬天冷得邪乎，咱们这儿还算好，听说北边好些村子闹牛瘟，可厉害？”
那老妇人果然被引开了话头，拍着腿道：“可不是！我们村东头老张家，前儿刚死了一头半大的牛犊，就是那什么痘！□□上起泡流脓，没几天就不行了，可惜了的！连带着他家另外两头牛也不精神，请了兽医看，也说凶多吉少。”
刘姥姥心中一动，面上却只作叹息：“唉，庄户人家，一头牛就是命根子，这病传得广么？”
“广！怎么不广！”
老妇人压低声音，“听说王家庄那边更厉害，好几户的牛都染上了，那村子有个叫王老六的，他家的牛最早得，后来倒慢慢好了，就是奶水没了，也是奇了，他家的牛一好，紧挨着的几户，牛就开始发病……”
刘姥姥又闲扯了几句，便告辞上车，林晓峰一直静静听着，待车子重新上路才低声道：“姥姥有心了。”
刘姥姥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顺嘴一问，那王家庄，离我们屯子也就七八里地，王老六这名字我好像听过，是庄子里养牛最多的一户。”
林晓峰记在心里，不再多言。
晌午时分，车子终于到了刘家屯，刘姥姥的女婿王狗儿正病恹恹地蹲在门口晒太阳，两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缩在屋里，见刘姥姥回来，还坐着马车，带着个大包袱都惊呆了。
刘姥姥让林晓峰进屋歇脚喝水，自己将林澜赏的银钱药材和贾府给的米面布匹一一拿出来，王狗儿和两个孩子看得眼睛都直了，待听刘姥姥简略说了经过，王狗儿挣扎着要起来给林晓峰磕头，被林晓峰拦住。
林晓峰见这家徒四壁，一病两幼的凄惶景象，心中也觉恻然。
他留下些干粮，又仔细问了王狗儿的病情道：“我们大爷精通医术，这些药材里有对症的，你按着说明煎服，好生将养，若再有难处……”
他顿了顿，想起林澜的叮嘱，“可托人捎信到京城贾府。”
交代完毕，林晓峰婉拒了刘姥姥留饭的恳切乘车离去。
他没有立即回京，而是在附近几个村子兜转了大半日，装作打听租佃田地的外乡人，从村民闲聊中又零星听到些关于牛痘的消息，与刘姥姥所言大致吻合，尤其王家庄王老六家，确实是附近最早出现病牛且牛只康复的人家。
暮色四合时，林晓峰才赶着空车回到林府，径直向林澜复命。
林府内，黛玉这几日心中疑惑愈发浓重，兄长先是深夜冒雪外出，归来后神色间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接着林忠频频外出，说是巡查田庄，可时间似乎对不上；今日又是林晓峰一早护送个乡下婆子离京，至今未归，府中气氛，似乎有一种无声的紧绷和期待。
她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拿着那本《灵枢药性鉴》的修订稿，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炭盆里的火偶尔噼啪一声，映着她清丽却微蹙的眉眼，她想起兄长那日说“带来一线曙光”时的神情，想起他近日偶尔出神沉思的模样，再联系到寻找“牛痘”……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猜测，在她心底渐渐成形。
难道兄长竟是在琢磨以牛痘防治人痘？
这个念头太大胆，太骇人，以至于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医书上从未有过这等记载！畜病如何能防人病？
若真能成，自然是功德无量，可若是失败，或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她不敢深想。
晚膳时分，林澜回来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眼神却比往日更亮。
兄妹二人对坐用饭，席间只闲谈些家常，黛玉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按捺住了。
饭后，林澜照例去书房处理事务，黛玉在房中徘徊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亲手沏了一壶兄长爱喝的六安瓜片，用托盘端着往书房走去。
书房门虚掩着，透出温暖的灯光，黛玉轻轻叩门。
“进来。”
林澜的声音传来。
黛玉推门而入，见兄长正对着一盏灯，面前摊开着一张似乎是京郊的简略舆图，上面用朱笔做了些标记，见她进来，林澜神色如常，将舆图随手用一本书压住，笑道：“玉儿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黛玉将茶盘放在桌上，为兄长斟了一杯茶，自己也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她沉默片刻抬起清澈的眼眸望向林澜，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哥哥，你近日似乎格外忙碌，是在忙惠民药司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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