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阳公主很守信用,答应我的事都做到了。
她逐个排查东宫卫士们的行踪,调查谁与于侍郎有龃龉,每隔一段时间就与鸿胪寺同步一回进度。
这个办事效率打败了满朝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职事官,尤其打败了魏侍中。
圣人答应魏侍中为他的文集作序,行云流水火急火燎地给他交了稿。轮到圣人自己想要设立文德皇后祭坛、与她的灵魂说说话,敕碟在门下省活活压了一个月。
“这与我们购买康国马一样,你看中了,先别买。去周边国家绕一圈,如果还想买的话再买。”魏侍中如此解释,“如果圣人过了一个月都还想与娘娘说话,我们就允许他这样的行为。”
敕碟滞了多久,于慎言就被逖之催了多久。逖之每天晚上在于慎言家里打地铺,逼他把敕碟偷出来,可于慎言实在是个胆小如鼠的人,他怕魏侍中怕得要死。
于慎言道:
“这事儿圣人自己也要负一定责任。魏侍中查阅了圣人的朱批记录,发现邳国公长孙顺德在女儿去世之后,哀伤得每日要昏倒几次,因此频繁请病假。圣人批评他没出息,竟然因为儿女情长的事就这样消沉,一点儿阳刚的气概也没有。魏侍中认为,圣人也要用同样的标准要求自己。”①
阳刚气概,笑死人了。
《魏郑公讽谏奏表·贞观十五年三月刊》的销量不错,我收到门下省的加急任务,将魏侍中累年的奏表翻译成突厥文、粟特文、回纥文、吐火罗文和波斯文,流通到西域去。
我读到魏侍中在贞观十一年曾经上过一篇《谏十思疏》,批评圣人政务懈怠、上朝走神、乱发脾气、无心进取的现象,圣人的回复是:
祸畔既极,又缺嘉偶,荼毒未几,悲伤继及。凡在生灵,孰胜哀痛,岁序屡迁,触目摧感。自尔以来,心虑恍惚,当食忘味,中宵废寝②。
胡文普遍没有这么多词汇,译语人们将其翻译成:死了妻子,非常痛苦。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心肉长,你放过我。
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对的,圣人就是这个意思。
评论别人的时候,总是事不关己。待到自己也有哀伤的事情,才知道曾经多么不应该。
我见过这位鳏夫最悲情的那几年,立政殿黑夜如昼,灯火通明,我得以凿壁偷光地阅读《唐俭陪你看突厥》与《李道宗吐蕃民俗访谈录》。
圣人再也不到后宫去了,直到现在他也是这样。他宁可大半夜跑到六部转悠,与夜值的臣子聊天。
这就很有挑战性。你要随时做好准备,不要打瞌睡,因为他很可能突然出现在你身后,问你:
“爱卿,写什么呢?给我看看啊?”
像闹鬼一样。
但是,实话实说,我的心情有点儿复杂。长孙顺德是娘娘的堂叔叔,圣人回复长孙顺德请假奏表的时候,娘娘知不知道啊?
应该是知道的罢?
如果她知道,并且看到了圣人关于“男儿气概”的话,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她应该想不到圣人在自己的祭坛前嚎啕大哭的盛景,更见不到龟壳一动不动的时候,圣人把逖之推下西海池捉王八的情形。
奇也怪哉,上回祭祀她还显灵来着,还问“世民呢”来着,这回怎么不来了?
上回她显灵,在龟壳上写了个提手旁——莫不是“推下水”的“推”?!
太子、魏王、晋王、长乐公主、城阳公主、晋阳公主、衡山公主排成长龙,轮流安慰哭泣的父亲。魏王抱着他一起哭,哽咽着说:“儿子在龙门石窟开凿了佛龛,为阿娘祈福,这就要建成了,请阿爷再等一等罢。”
圣人已经哭糊涂了:“建成,什么建成?”
长孙无忌一口老血呕在喉咙里,见到逖之已经冻得发抖了,心疼得了不得。他脱下自己的官袍将儿子擦干净,转而吩咐我为龟壳造个假。
“你刻一句‘世民、想你’,四个字,趁着圣人擦眼泪的时候丢到祭台上。”
“不成罢太尉?娘娘上回写了个提手旁啊,这回是不是得接着来?”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那你写‘拥抱世民’。”
我真服了。
江夏王让我不要废话,尽快结束这场闹剧。而长孙无忌真的很了解圣人,圣人一见到那四个字就不哭了,眼泪憋回眼眶里去,露出笑脸来:
“拥抱你,音音。”
至于娘娘究竟写的是哪个字,我是在圣人走后才知道的。也许真的有缘无分,圣人一走,娘娘就来了。
风吹经幡,娘娘与每个孩子都打了招呼,临走前,终于在龟壳上揭晓答案:
“据说明天有雨。”
-
逖之高烧不退,十天后才下地。
今日午膳礼部堂厨有松花饭、鸭肉馄饨、荷包鲊、兜猪肉、玉梁糕和江南道才贡来的杨梅。
逖之一来就叫道:“光禄寺疯了!今年高五给他们支了多少钱?”我请供膳多为馄饨盛些汤,转头招呼他:“你快来罢,再不来没位置坐。”
斗室之中称得上摩肩接踵。六部堂厨苦房玄龄久矣,老老实实的常馔早已味如嚼蜡,今日恨不能圜丘的斋郎都横跨整座长安城来开荤。
逖之囫囵地一样拿一份,与我边吃边聊:“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东宫怎么样?太子来过礼部么?”
“没来过。”我轻点案几,示意他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上午没看见你,你出去了?”
“去了趟门下。魏王从门下省借调褚师傅,要他为娘娘的佛龛写碑文,我找魏侍中开借调材料。”
他将荷包鲊用竹筷拨开,拌到松花饭里。待周围同僚用完膳离去,才又低声说:“我说为什么祭祀娘娘的那天,褚师傅这个起居郎不陪着圣人呢。原来他到中书省看碑文稿子去了,圣人每个字都要他把关。”
哇,圣人这么重视,这项目可以啊!这不比翻译魏侍中文集强多了?
我羡慕得牙龈都酸了,咋舌道:“嗳呀,嗳呀。你们忙完这一遭,赐绢肯定够买宅子啦。”
皇后真的是礼部的财神,她生前总是生孩子,每办一次周岁宴,礼部都狠赚一笔;她去世后祭祀不断,圣人为她修了三百多座庙,礼部又狠赚一笔。
可逖之的心思似乎没放在这事儿上,反而悻悻地道:“魏王总是这样,每回圣人念叨娘娘,他都要来表现。你猜他为什么教褚师傅写碑文?褚师傅的字好,圣人每天在他旁边看着,看他写了多少、写得怎么样,动辄就教魏王来讲一讲。”
“你也敏感得厉害,魏王修佛龛、写碑文,原是纪念他母亲,怎么到你嘴里就居心叵测了?”
逖之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各部堂厨会给每个生病初愈的官员准备病号饭,大多是牛乳粥和豉酒③。逖之不再与我分辨,转而教供膳多准备一些,他等下往大内去找褚师傅,顺便给城阳公主带去。
我忙道:“公主生病了?”
“她没病,我嫂嫂病了,在大内养着呢。她两个吵了一架,谁也不理谁,我教十六端给她,做个台阶。”
“因着什么吵架?”
逖之笑道:“你管的宽,这也有你的事?”
我的脸红起来,摆摆手说:“没我的事。”
逖之说,长乐公主知道城阳公主半夜练兵的事,气得扇了她一耳光。杜荷见到城阳公主哭了,整个人又疯起来,跑到长孙家与长乐公主算账。
“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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