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跟纤夫留下,其余人等沿着山路,打着伞蜿蜒而去,半山腰处就看到了挂了幡帜的寨落,古朴不已,山路便是还坐落了几只矮小的壁龛,以为是供的那座神佛,定睛一看,里头竟是塞了一只流着干涸血液的死蝙蝠。
骇然之下,章念还不忘敬业地翻开异闻录,哆哆嗦嗦念叨:“黑水古寨,以蝙蝠为尊。但活物供不来,就只好宰好了放壁龛上祭祀了。不足为奇……不,不不足为奇……”
关阇彦道:“难道这寨子里还有人不成?”
陶明案冷道:“都被杀光了,周家势力为了将此地占为己有,寨子里早就没人了。”
章念颔首:“此事很多人不知道,但圣人却很清楚,寨子本就与世隔绝,又紧靠京城,无法服从圣意的。周尚书这么做了,破了迷障不说,还搜刮了不少寨子里的东西,称之为寨民私藏之赃物,都进献给了圣人。圣人这才不再过问此寨,周尚书也偷偷把这里当了藏宝地。”
“丧心病狂。”魏郁春仅用四字描述了此事。
杜明堂瞥了一眼壁龛里血淋淋的东西,心有余悸地道:“寨子无人,这玩意哪里来的?”
关阇彦昂首,示意他再看看不远处的几个壁龛,里面空无一物,眼前放了死蝙蝠的壁龛不过是个意外。
他道:“山中野兽多,蝙蝠被野猫什么的扑捕了丢在这种狭仄的地方也不算什么奇事。”
众人继续前进,同时也有了共识——寨子里早无原住民,凡是出现的活物,不是野兽就是周尚书安插在此的爪牙,遇到了要么躲,要么格杀勿论。
关阇彦跟陶明案依旧是主心骨,正事之下,他们无空勾心斗角,举手投足皆是默契二字。他们很快就寻到了破败的寨子里唯一一只看起来还算光鲜的高脚木屋,屋外守备森严,屋内还有一个男人咆哮哭吼的声音,八成就是疯了脑子瞎了眼睛的周裕之了。
两人一前一后,声东击西,把守卫们引开后,作为后备军的其余三人也立马冲进了木屋,不消几眼间,关陶便凯旋而归。五人齐聚屋内,傍晚山雾肆虐,本就湿气极重,所有东西被这种湿雾笼罩好似都能发散出腐朽,木屋材质使然,这里的糜烂之气更重。
进屋后,还有很辣脑的气味扑面过来,熏得人恨不得当场流泪。在京城霸道横走的王八少爷竟沦落到了在屋内随意脱裤子拉屎的境地。其余死人还好,魏郁春一个女子看人家脱光的模样实在不合适。
关阇彦前脚一踏,主动受了“迎面痛击”,此间还特地蔑了陶明案一眼,仿佛在说,你不如我动作迅速。
魏郁春不明所以然,等前面人影撤去的时候,周裕之就已经被陶明案拿着一张同样臭气熏熏的大毯子裹住,并被五花大绑了起来。圆滚滚一头大猪就这样被捆成了只会蠕动的大虫子。
章念跟杜明堂没忍住,捏着鼻子干呕了好一阵。
周裕之眼睛瞎得厉害,他爹为了给他止血,竟干脆叫人把他眼珠子给剐了,还把那两个本就只能塞得下绿豆的眼眶缝了起来。他张大嘴巴,口中烂牙一堆,金银镶嵌其中,恶臭再度袭来。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虽然傻了,但贪生怕死的求生欲还在骨子里。他察觉到来者不善,叫起来,声音之粗,听着更像一头笨猪的低吼。
陶明案最善逼供,他道:“大胆周裕之,恶意纵火,提斧杀人,杀害无辜,芳樱楼上下白来号人含冤而死。你可知罪?!”
“啊?芳……芳樱楼!”周裕之动作很大,但身子被捆得扎实,他只好像个大蛆在地上翻滚蠕动,他一边滚又一边嚎叫,两个被线缝得严严实实的眼缝居然因情绪激动再度流了血,“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放火!我什么都没有做!!!”
章念已经抓起本子抄录起了供词。听及此处,颇为不耐烦地挠了挠耳朵,还跟身边其他人吐槽起来:“你们看,每个有罪的人最爱说的就是这句——我没做,我什么都没做,我没罪!”
陶明案运筹帷幄,他虽不知芳樱楼纵火案细节,但其常居之地“融玉阁”下葬花魂无数却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明了此子神志不清,问明白了也是不会承认的,他打算诱导其主动承认罪责。
他道:“你若无罪,李氏长子又怎么会死?!樱楼大火肆虐,客人之中却唯你逃了出来,手中举斧,你可知,李子脖后便有斧痕?!”
周裕之欲要跪地,可腰腹使不上劲,只好滑稽地仰在地板上,两只肥胖的肘子在肮脏的褥子下抖动。形容凄惨,叫人不忍直视。他竟然哭了:“大人啊大人!!!冤枉冤枉!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李乾不是我杀的!我他娘的根本都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是,是女鬼!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只女鬼要陷害我,一定是!!!”
众人安静片刻。
章念诡异出声:“女鬼?这说辞怎么跟刘翁写的遗书差不多?”
关阇彦:“刘翁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鬼逼死的,但杀他的却是买了龙骨香的阳春菊。我看,周子如今疯状跟刘翁不相上下。动手的人八成是同一个。”
这是新线索,魏郁春有感而发:“俩人都是先疯,后才有自杀的趋势。”
要是继续给周裕之宣扬一些关于女鬼的邪门东西,他还真会学着刘翁自杀。
杜明堂插话:“阳春菊?不是个男人吗?怎么又变成女鬼了?莫不是洞市的董十郎骗了我们?”
关阇彦:“诸位有所不知,婚宴当夜我亲眼见过阳春菊一回。”
陶明案看他:“哦,莫非关兄就是那晚在关府逃窜的奸细?”
关阇彦亦看他:“关府机关重重,我以一己之力从中脱险岂非英雄大气?怎是逃窜了?”
他险些要冷笑出声,但碍于外人在场,他继续说正事:“阳春菊此人不以真身露面,其造人偶,惟妙惟肖,一手拈花一手提灯,偶上有线,他牵拉此线来操控人偶,技艺高超,善金蝉脱壳之法,所以难追难抓,那晚我便是中了他的计,差点落于敌手。人偶可伪,男女皆可,形容比鬼更瘆人。”
杜明堂:“我明白了,这人男不男女不女,跟周裕之接触的说不定就是他造的假女偶。”
关阇彦颔首,示意陶明案继续审问周裕之。
“女鬼是何来头?”
陶明案紧盯周裕之,任那贼眉鼠眼之相往哪里逃窜,他都不会放过其半分,周裕之就算瞎了眼也能感受到身前那叫他无法抵抗的压迫力。
他听陶明案又喝:“她为何要害你?生人化鬼必遭炼狱之灾,你若双手不沾血,她们为何要来寻你?报复二字,你心里岂不明白?你道未害李子李乾之命,却言灾祸乃女鬼一手造就,而芳樱楼一案中死去的除了李乾便是百来只为火海所困的女子们,既是她们的鬼魂来寻你,岂不是道是你放的火害的他们?!大胆周贼,纵火之罪你可认?!”
这可是道送命题,本先,陶明案也认为芳樱楼杀人纵火皆出自一人之手,可看周裕之的反应不太一样,他决定继续变通。他此话一出,意思明了,周裕之倘若不认杀李之罪,便是默认了自己就是芳樱楼放火之人。
如若他两桩事都不承认……
周裕之果然尖啸一声,他清楚,杀李乾的罪责,可远远没有一把火烧了京城第一花楼芳樱楼的大:“大人!冤枉冤枉!那火也不是我放的呀!我没罪!!!女鬼……女鬼,是我偷偷葬在融玉阁下的娼妓,这些娼女不要脸!得……得了便宜还卖乖!恩将仇报!”
是了,如果周裕之两罪都不认,为了解释女鬼来源,他便只好主动承认她们是被自己害死的那几十具女尸。痴傻之人不会说谎。
他果断透露此罪,第一是觉得娼妓便是娼妓,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此罪远没有上面两个要命。第二,芳樱楼纵火案的确不是他的所作所为,因为融玉阁死尸一罪他一旦认下,便是彻底葬送了他家的前途,毕竟那些死尸的数量不是个小数目,各个被虐杀致死,且其中还有近十岁的幼女,有悖人伦。他再痴傻都不可能不清楚此道理,除非他已是畜生之辈,不懂人伦之理。
关阇彦开口:“中晋先帝仁爱宽厚,罔顾人伦天理正其最最痛恨的罪孽,更是被当朝圣人当成神诏奉行着。圣人虽多疑忌势,但从不违逆先帝遗志,即便热衷杀人灭势,却从不虐杀。”
章念补充:“周家势力灭黑水寨其实就是投其所好,圣人看不顺眼此野地,周家替他灭了个干脆不说,还给他进献了各种美言,无一不是靠着顺应天道而行在夸。周家表里不一,得圣人多时之宠,融玉阁埋尸在这群权贵眼里虽看似小事,但真真是彻底撕碎周家假面的关键之处,圣人知道了,周家就不得势了。难怪周裕之杀完人还要用特殊工艺把那些尸体深埋处理呢。”
他语速很快,说着说着有些入迷,又恨恨咬牙:“周家猖獗,圣人其实都清楚,迟迟不灭难道仅是缺个理由那么简单吗?如果融玉阁的事不被泄露出去,外界风声消停,圣人其实根本不会惩戒周家的。我看圣人其实比周家还要表里不一……”
陶明案低声喝止他:“章司务,谨言慎行。”
章念嘀嘀咕咕:“这里又不是在外面,说点什么有啥,要不然得憋死了!!!”
关阇彦想起来圣人对关家所作之种种,不得不承认章念的想法是对的。
圣人其实本质昏庸,却格外在意外界的评价,他想当一名好皇帝,所以才常言要将先帝之志当作自己一生信奉的信条,深受百姓爱戴,之所以忌惮大势,不过是惧怕前朝遗族会将其与先帝对比,再拆穿他精心打造出来的假面罢了。
圣人要陶司职受命调查芳樱楼,看似是真的忌惮周家了,其实是察觉到有一个绝妙的机会能匡扶“正义”。
一旦周家出事,他立马从隐身的皇家幕帘出席,一手大义灭亲的好戏上演,岂非又是座无虚席、深得了民生之喜?
关阇彦皱眉悄悄瞥了陶明案几眼,他脸色微愠,怒色之下还有一种捉襟见肘的窘迫感。看来他很清楚圣人的昏庸之能,还有其对待周家的犹豫之态。
他要是败了,那肯定是要死的。
要是赢了,圣人便会立马夺走他的功劳,再敷衍地将其打发走,世人只记得圣人的明智,却不知道天底下还有个贫困又死脑筋的陶司直。不管怎么样,都是没个好结局的。
那他到底图什么呢?!他真是在拿命赌他的正义!
不得不承认,陶司直的死脑筋居然处处充斥了令人敬仰的人格魅力。
章念想起来不好的回忆,攥着衣摆愤懑地转圈蹬地,嘴里嘟囔:“我都不知道我真是倒了几辈子的霉头,还是脑子磕坏了,才要跟陶司直你来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陶司直默然,似是愧疚,又似是愤怒。
关阇彦破天荒地主动走近了他,目光里是那份难逢敌手般的傲赏,拍了他的肩,道:“陶司直乃大丈夫也。”
陶明案愣然看他。
此时,杜明堂也颇有感触地拍上了他另一只肩头,颔首而笑:“陶司直好样的。”
魏郁春也站出身来:“我本以为陶司职会就阳春菊跟女鬼的问题质问周裕之,却没想到你另辟思路,将女鬼与深埋底下的二十来具女尸联系起来,何尝不是心系民生的体现?娼妓之流,鄙夷者多矣,我身为女子,同情她们,也由衷感叹陶司直的大义。”
章念方还在抱怨,看到大家团结一心的模样,反而是又愧疚了起来,眼含热泪地贴到了陶明案身上,像个小孩子一样撒撒娇又嚎来嚎去,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时间过去半个时辰,五人把该使的手段全抛了出来,把那周裕之折磨得连连求饶。
章念奋笔疾书依旧,本子上已经记得满满当当,内容也是丰富至极,整理了周裕之自以为无罪的供词。
起初此人不承认当晚他出过融玉阁,但后来又突然疯病发作,说自己看到了女鬼,看到了什么披着红纱漫步阁中的乌龟大仙,还有什么长了多足的长虫口吐焰火,疑似是幻觉。
他道那晚,那女鬼诱他出了门去,然后楼里就起了大火,他被困火海,莫名其妙就瞎了眼睛,怎么怎么样的,总之言辞闪烁,不知道在嚷嚷什么疯言疯语,逻辑更是乱成一锅粥,几个人连番分析整理都没搞清楚他到底要表达什么东西。
一言蔽之,他还是说自己无罪,是女鬼一手操纵了火局,他是被嫁祸的,被牵连的等等。
又谈及融玉阁下的女尸们,此人给出的供词同样是莫名其妙的,意思是,他给她们赏了不少好东西,足够买了她们的人命,玩一玩耍一耍是理所应当的事,不该死后化作怨鬼来寻他报仇。
一言又蔽之,他坚信坑害他的女鬼就是他害死的女人之一。
问是哪只鬼,他又嘻嘻哈哈说自己玩死的女人那么多,哪里记得请是哪个,气得陶明案连连踹了他好几家伙,把他那嘴散着腐气的烂牙踢碎了数颗。
关阇彦想到,关昀洲颇为在意周裕之的事,便抱着试探的念头,问他可有得罪过安南都督。
其余人被周裕之口中嚷嚷的奇闻异事吊走了胃口,差点忘记了这桩事体。毕竟此案涉及方面太多,稍有不小心就漏了细节,难查的地方就在于此。
此时,周裕之的答复另众人膛目结舌。
他说,几个月前,他做了噩梦,梦中的女鬼再度纠缠他,要他去朔州府看安南都督跟魏氏的订婚宴,他神志不清,分不清梦醒还是梦中就上路了,也就是那个晚上,他躲在了关昀洲的寝室外,亲眼目睹了他换皮的过程,他吓得连连逃走。
后来他就回了京城,深感莫名其妙,还差点将此怪事说出去,结果又遭遇了女鬼突袭,乌龟仙人出现等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异事……总之,关昀洲的换脸怪事,他没有说出口去,毕竟等他稍微清醒点的时候,他就差点被樱楼大火烧死了。
看周裕之此形,问他了他还真就答了,估摸是被陶明案揍怕了,不敢再造次,他答的话是一如既往的胡乱朦胧,听得人也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没在做梦。
可他既然说出了关昀洲换脸的事,而且时间完全对的上,就应该是他真的亲眼看到了这些。
所以,关昀洲之所以要陷害周裕之,是因为怕换脸一事被其泄露出去,故而打算加重他的罪名,逼圣人处置掉他。
魏郁春想到了自己在婚夜给关昀洲送去的消息。
她惊愕:“我本以为关昀洲是害怕他昨晚放化尸水的行径暴露,所以才会格外在意翌日春桃酒宴上的闹剧。于是故意将隐华画师的秘密跟周裕之牵连起来,让他更加畏惧。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