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露重,等到皇城司剩余的人马终于离去,只余下宵金楼内一片狼藉。
楼内的宾客早已被方才的变故吓得魂不附体,此刻纷纷起身告辞,连寒暄都省了,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宁维面色发白,额角渗着冷汗,一边拱手赔罪,一边催促奴仆们赶紧送各位贵人离开。
江慕辞被两个小厮搀扶着上了马车,身形踉跄,俨然一副醉态。待车帘落下,车轮缓缓转动走出巷子口时,他原本迷蒙的双眼骤然清明,眼底一片锐利,哪还有半分醉意?
墨竹在车内早已等待多时,方才憋了一路,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子新任大理寺少卿何必为了李安昌与皇城司的人结怨?那李安昌仗着是皇亲国戚,平日里欺男霸女,名声极差,今日就算被皇城司的人带走,我看也是咎由自取!”
江慕辞看了墨竹一眼,慢条斯理地端起一旁桌子上茶盏,轻啜一口,淡淡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救李安昌?”
墨竹一愣:“难不成……是为了那女刺客?”
可那女子不过匆匆一面,方才在后院还险些伤了公子,怎值得公子冒险相护?
江慕辞喝完茶指尖轻叩茶盏,眸色深沉:“你可知道皇城司为何要抓她?”
墨竹摇头。
“三年前江南盐政动荡,盐巡使崔启明在家中自焚身亡,他临死前放了把火烧了整座府邸。”
江慕辞声音低沉,“可近来坊间却传闻,他死前曾秘密留下一本账册。上面不仅记录了这些年盐税的去向,还有他与京城百官的往来密账。谁若得了这本账册,就等于握住了半个朝堂的命脉。皇城司这般兴师动众,你说为的是什么?”
墨竹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皇城司才如此急切?那女子身上……真有账册?那公子刚刚为何不让属下去拦下她?让她跑掉实在是可惜。”
江慕辞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你道那崔启明是何等人物?”他声音带着几分讥诮,“能在江南盐政上盘踞十年不倒,你当真以为他会蠢到把账册交给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
“他的死本就蹊跷,偏又留下账册的传闻,这饵下得未免太过刻意。那女贼身上是否有账本本就存疑。不过有趣的时武德司和皇城司竟都坐不住了——看来这潭浑水里真有鱼要冒头了。”
墨竹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鱼什么水,忍不住挠头:“公子,那账册到底……”
话还没问完,马车已经稳稳停在了公主府门前。车夫利落地放下脚凳,恭敬候在一旁。
江慕辞撩开车帘,临下车前侧眸瞥他一眼:“知道要怎么做了吗?”
墨竹抱着食盒,一脸茫然:“……属下愚钝。”
江慕辞轻叹摇头,看了眼他手中的食盒:“唉,看来这宵金楼的叫花鸡,今日是要便宜玄影了。”
墨竹瞬间警觉,手臂一缩,食盒牢牢护在怀里:“等等!属下好像突然——”
“谢公子。”这时一道黑影突然悄无声息从车顶倒扣直垂下来,玄影两根手指迅速一勾,墨竹怀中的食盒轻而易举便易了主。
墨竹:“?!”
待江慕辞的衣角消失在府门内,墨竹咬牙切齿地转过身,眼睛死死盯着玄影手里的食盒,这可是他拿来当作夜宵的。
“公子是让你去查徐一石生前接触过的女子。前些时日武德司在京畿府衙审问的嫌犯,和皇城司今日追拿的女贼皆是女子,八成是同一条线索。”
玄影说完,拎着食盒退后两步,还不忘补刀:“鸡,我拿走了。”
墨竹:“。”
拳头硬了。
——
卯时二刻,廖深已换上一身素色圆领袍,静候在东华门外左侧的石狮子旁。守门的禁军护卫仔细核验过他递上的对牌无误后,这才开启东华门侧的小门,放他通行。
迈入东华门后,一名引路的小太监早已在此等候多时,那小太监看着年岁不大,面白无须,在灯笼映照下更显苍白。
廖深微微拱手以示敬意。两人一前以后的走路,因着夹道高墙的缘故,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被拉得老长,形状很是怪异,随着灯笼的晃动而摇曳不定。
“大人,小心台阶。”小太监突然停下脚步提醒道。
灯笼的光亮映照出宝文阁西侧那一道隐蔽的台阶。廖深抬头望去,天际仍是一片漆黑,尚未破晓,只有几颗残星点缀其间。
穿过宝文阁西侧夹道,前方便是通往内侍省直舍必经之路的玉华门。小太监在门前稍作停留,待守门禁军验看过通行令牌后,这才继续引着廖深前行。
沿着玉华门内的回廊前行,便来到内侍省直舍。陛下体恤内臣辛劳,特命工部在直房东侧临河处增筑了几间值房,专供那些因公务繁忙而赶不上宫门下钥的大监们歇脚。
廖深在进入直房门槛前略作停顿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物,余光瞥见廊下跪着一名小太监,正低头守着一个红泥小炉,小心翼翼地扇着火煎药。
行至内室,引路的小太监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身子微躬,声音压得极低:“都知尚在御前侍奉,未及下直,烦请大人移步屋内稍候。”
廖深闻声忙不迭地行礼道谢,沉声道:“有劳。”
待小太监躬身退下,廖深方才小心翼翼地跨过那道朱漆门槛。一入内便觉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那香气沉郁厚重刺鼻,却又隐隐夹杂着几分药草的苦涩呛得他喉咙发紧。他不敢贸然落座,只垂手立于堂中,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屋内陈设。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突然内间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过了一会才见一人自屏风后缓步而出,这位内侍省都知曹宏义身着沉香色贴里,腰间系着的一块羊脂玉带扣随着步伐轻轻摇晃,他怀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紫檀木盒。他未戴官帽,只用一根青玉簪绾着发髻,倒是衬得那张常年不见天日的面容愈发白皙。
待曹宏义落座,将怀中木盒轻轻放在案桌上,枯瘦的手指在扶手上微微一顿,指节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廖深见状立即上前三步,恭敬地行礼,“属下皇城司探事司指挥廖深,拜见都知大人。”
曹宏义抬起手轻轻摆了摆,声音带着些沙哑,“坐吧。”
“是。”
廖深不敢怠慢,只略略沾了椅边坐下,脊背挺得笔直。便有小太监上前奉上茶盏,茶汤清亮,映出他紧绷的面容。他余光瞥见都知端起茶盏,苍白的手指衬着青瓷更显得骨节嶙峋。
曹宏义啜饮一口,喉结在瘦削的颈间缓缓滚动,茶汤微苦的气息在室内氤氲开来。
“咱家今日这么早唤你来,”他将茶盏搁在案上,看向廖深,“你应也知道,是关于盐巡使的那一桩案子。”
“官家仁慈,于中秋之日开了上京的宵禁以惠万民。谁料想宵禁才解不过几日,坊间便接连生变,而如今更是因为一本账册搅得朝廷内外满城风雨。”
话语毕廖深后背肌肉瞬间绷紧,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爬上脊背。
曹宏义继续说道,“朝堂之上李宾几位大人这几日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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