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车并排停在一堆黑灰色的石头边。
姜守言和程在野顺着旁边的小路,走上最高的山头。他们坐在广袤的草地间,连风都是惬意的。
面前的大西洋环抱着头顶变化莫测的云,程在野眺望深蓝色的海面,用膝盖碰了碰姜守言的大腿。
“这个季节出海很大概率能看到海豚和鲸鱼,我们要不要抽空一起去啊?”
“姜守言你会游泳吗?会吧?那我教你潜水怎么样?我有潜水教练资格证,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一起追鲸鱼。”
姜守言漫不经心地往后倒去:“不是还欠着钓鱼和冲浪么?怎么又多了出海和潜水了啊?”
程在野也跟着仰躺在他身边,在阳光里微微眯起了眼。
“我有好多好多事想跟你一起做,”程在野双手交叉垫着自己后脑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姜守言就躺在他身边,他却总有种时间不够的错觉。
“我还想和你去滑雪和跳伞,”程在野忽地转过身,手掌撑在脸侧,揪了根狗尾巴去搔姜守言的耳廓。
“滑雪我也有教练证,跳伞暂时还没到能带人跳的程度。”
虽然知道程在野在户外运动这方面的探索力很强,但没想到他能强到这个程度,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靠教学拥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姜守言抓住他作乱的手,侧过眸,有些惊讶:“你怎么考了这么多证?”
“因为喜欢,又想有点挑战,”程在野说,“其实很好考的,潜水和冲浪从小就能学。我小学以前是在国内长大的,后来才因为父亲的工作原因,搬来了葡萄牙。”
“葡萄牙有很长的海岸线,夏天炎热漫长,总想往海水里钻,久而久之就很熟练了。”
“大学学业压力大,所以我又接触了跳伞和山地滑雪,”程在野停顿了会儿,笑着说,“还有段时间还迷上了翼装飞行,但被我妈很严肃制止了。”
和国内一有空闲就游走在各种补习班兴趣班,或者抱着手机打游戏刷视屏的青少年不同,程在野对自然的热爱几乎是从小就刻在了骨子里。
狗尾巴草从耳廓一路扫到了姜守言脸颊,毛绒绒的,很柔软的痒。
或许是此刻的太阳足够温和,姜守言难得也想对着程在野吐露一点自己。
但他下意识不想述说那些苦难,于是从回忆里挑挑拣拣,拼凑出了一个还算温暖的童年。
“我小时候是在老房子里面长大的,”姜守言偏过头去看程在野,程在野下意识前倾了一点,挡住了头顶直晃到他眼里的阳光。
“老房子后面有一片竹林,下雨天的时候,叶片和雨水摩挲,会发出很好听沙沙声。”
“所以每回下雨,我都喜欢从屋里出来,坐在檐下的小凳子上写作业,家里养的小黄狗就安安静静卧在我脚边睡觉。”
程在野手里的狗尾巴草又刮到了姜守言鼻尖:“我还没在竹林听过雨,姜守言你回国的时候带上我吧,我也想和你坐在檐下听雨。”
姜守言抬手摸了摸他高挺的眉骨,玩笑道:“你这副模样太出众了,走在路上回头率太高。”
程在野就扔了手里的草,改用指腹抚摸他微挑的眼尾:“你也一样,看起来就像个多情的人。”
姜守言哭笑不得:“为什么这么说?”
程在野不吭声了,埋头在姜守言肩窝蹭了蹭。
他今天没刮胡子,短小的青茬扎得姜守言脖颈有点疼。但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而是用手一下一下顺着程在野的头发,像是在顺着闹脾气的犬科动物。
程在野嘴唇碰到了姜守言脖颈间的黑绳,他至今对这枚戒指耿耿于怀。
虽然知道过往就是过往,不能代表什么,他原以为自己会是个很大度的爱人,但后来发现他没办法无视。
他想知道姜守言的过往,想知道姜守言的一切,他一直认为一段深厚的感情要建立在了解和包容的基础之上。
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但每次扫到姜守言脖颈间的黑绳,他都觉得有点扎眼。
程在野深吸口气抬起头,默了片刻,食指轻轻一勾,把戒指从姜守言领口挑了出来,问道:“这个是谁的。”
姜守言怔了怔,看着程在野的严肃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觉得是谁的?”
程在野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咕哝道:“我怎么知道。”
姜守言想起他们第一次在酒吧玩游戏的那个夜晚,程在野也问了个类似的问题。
他当时脑袋被酒精填得晕晕乎乎,没有精力细想。
现在回忆起来,在那个灯红酒绿的角落,程在野问出那个问题的表情和现在一样认真,甚至在他说出过往的刹那,轻微地松了口气。
姜守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一点酸涩,又有一点想笑。
他抬手勾了勾程在野的手指,似乎都能预料到程在野知道答案后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
他轻声道:“这是我母亲的东西。”
姜守言没说这是我母亲的遗物,遗物这两个字太沉重了,他不想破坏这份难得的惬意和美好。
程在野果然僵住,耳朵一点点红了起来。
姜守言眼里也一点点漾开笑意,然后颈侧就被人咬了一口,又放开轻轻舔吻。
姜守言痒得往旁边躲,开口道:“谁分手了还把前女友的戒指挂脖子上啊,男人哪儿有这么深情?”
程在野顿了顿说:“我没交过女朋友,我又不知道。”
姜守言挑眉:“男朋友呢?”
程在野也摇头。
姜守言就不说话了。
程在野抬起脸,很认真地盯着姜守言说:“从我能记事起,从旁人嘴里听到的最多的关于我父母的话就是——你们好恩爱啊。后来听多了我也很好奇,恩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妈跟我说,恩爱是爱情经过时间沉淀下来的包容和陪伴。”
“我当时听不明白,她就摸了摸我的头,解释道,爱情宝贵在相遇的缘分,和相遇前寂寞的等待。”
“她叫了我的名字,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会遇到那么一个人,一个看上一眼就想要恩爱的人。”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几句话,姜守言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随着旷野的风一起乱了。
程在野伸手拨弄开挡在姜守言眼前的头发,又重新仰躺在姜守言身边。
他手指钻进姜守言指缝,和他十指紧扣,一起看着头顶高阔的天,听着远方牧场传过来的牛铃声。
那声音晃悠悠的,听的姜守言想睡觉。
意识溃散的前一秒,他想起初遇程在野的那一天,天气晴朗,海水碧蓝,而他的状态着实算不上好。
所以为什么呢?
姜守言没想明白,在广袤无垠的原野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正上空,他的脸颊泛了阵痒,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
姜守言回过头,和一只小羊对上了视线,然后是程在野那双金棕色的眼睛。
程在野抱着那只小绵羊,笑着问:“睡醒了么?”
姜守言还没完全醒过神,撑坐起来问:“羊哪儿来的?”
程在野下巴点了点他身后。
姜守言回头,看见不远处的草坪上有很多牛羊在低头吃草,而他们停放山地车的石头边懒洋洋趴了只银灰色的边牧。
“狗赶过来的?”姜守言觉得稀奇。
程在野总算松开了手里的小羊,小羊头上的毛都被摸乱了,站在原地咩咩地甩着自己的脑袋。
“主人也在。”
话音刚落,姜守言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骑着马爬了上来,冲这边吆喝了一嗓子。
程在野说:“他是另一片山头的住户,我之前来这儿玩的时候徒步徒到了他家,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刚刚正好碰上他放羊放到了这边,想邀请我们一起去吃饭,我说等你睡醒了问问你。”
程在野勾着姜守言的手指问:“我们去么?”
姜守言不会驳这份面子。
他们取车的时候边牧瞧了他们一眼,甩了甩尾巴算是打过了招呼。
跨上车座后,姜守言偏头看了眼草坪,问:“主人走了,羊怎么办?”
程在野指了指趴在石头上的边牧:“这不还有小主人看着的。”
边牧又晃了晃尾巴,像是在应着他们的话,姜守言觉得可爱,伸手摸了摸它的耳朵。
*
牧场主人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但山地车终究还是赶不上马奔驰的速度,等他们到的时候,女主人已经得到消息多准备几个菜去了。
男主人很随性,让他们直接叫他Joao就好,又问了姜守言的名字。
或许是见到了会说葡语的东方面孔觉得稀奇,Joao拉着姜守言唠了很多话题,比如说自己有两个儿子,送到了里斯本舅舅家读书,平时放假了才会回来,又问姜守言为什么会想要学葡语。
姜守言说:“(我读高中的时候英语成绩很好,后来考上大学选专业想着要不再选个小众点的语言,读出来虽然工作范围窄,但冷门学到极致,更容易在一个行业做到顶层。)”
只是他最后放弃了高薪的待遇,选择回家。老人衰老起来的速度太快了,姜守言就剩这么个亲人,陪一天少一天。
想到这里,他垂了垂眸。
程在野敏锐地觉察到他不想再聊下去,开口打断兴致勃勃的Joao:“(时间还早,我们去给你钓几条鱼回来啊?)”
Joao酷爱钓鱼,说起这个就兴奋,从后面库房找出两根鱼竿递给程在野。
又在提放在角落的桶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补了一句:“(希望你今天能有点收获。)”
姜守言没听明白。
程在野打着哈哈混过去了。
很快,姜守言知道了那句“希望你今天能有收获”是什么意思了。
程在野虽然会钓鱼,但他其实不太能坐得住,之前闲暇时和Joao一起在湖边钓过,总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钓鱼很考验专注力和耐心,和Joao一起时候没有,更不用提和姜守言坐一块儿了。
程在野就跟浑身长了刺一样,时不时偏头看一眼姜守言,又低头看看小盒里的鱼饵,直到姜守言这边连着钓上来三条,程在野桶里干干净净。
某人不干了,借口风水不好,拿着板凳就要和人换位置。
然后姜守言桶里又多了两条鱼。
“新手保护期,”程在野作势要过来亲他,姜守言抬手摁住了他的嘴,淡声说,“走开,别吓走了我的鱼。”
程在野就吻他掌心,含糊道:“鱼重要还是我重要?”
姜守言微微眯了眯眼,眼尾就那么漾了起来。
“当然是……”
程在野感受着姜守言落在他嘴唇上的呼吸,心跳都快上了几分。
就在快要贴上的时候,姜守言手里的鱼竿很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突然侧头,耳朵擦过了程在野的嘴唇。
“鱼重要。”
扑了个空的程在野:“……”
后来桶里没再上鱼,两个人在草地滚上了不少的枯草。
好歹出来了这么一趟,程在野低头看了眼自己除了水还是水的桶,又看了看平静的湖面,想着要不直接进去抓两条,免得又被Joao嘲笑。
不等他捋袖子,姜守言把自己的桶递到他手边:“有点沉,给你拎,我要那个空的。”
程在野扭头笑:“这么好啊,自己辛苦钓的就给我了?”
姜守言想了想说:“好像也没多辛苦,就半个小时。”
程在野:“……”
程在野倔强地只捞了两条放自己桶里。
这一片景色大差不差,从湖边回到木屋要经过一截辟在森林里的小路,林木枝叶繁茂,遮天蔽日落下整片浓荫。
阳光透过缝隙洒下薄纱一样的金光,姜守言在浮动的微光里,看到了一只憩在石头上的蝴蝶。
翅膀很轻微地颤动,颜色从粉紫渐变到了浅绿,像一块璀璨的宝石。
“怎么了?”已经走出去几步的程在野觉察到后面没声,又倒了回来。
姜守言指着那只蝴蝶:“很少见的颜色,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程在野也没见过,打开手机的识物功能远远拍了张照。
“绿贝矩蛱蝶,”程在野扫了眼简介,“翅膀只有在雨季的时候会呈现这种颜色。”
“主要分布在非洲东部,种类非常稀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程在野直起身,扭头问:“喜欢蝴蝶么?”
“也谈不上很喜欢,就是之前里斯本的卧室天花板上有蝴蝶贴纸,”姜守言说,“可能每天睡前盯着看习惯了,刚来这里的头几天还有点不适应。现在看到活的,觉得有点亲切。”
他们现在住的木屋是阁楼样式的房顶,天花板不是平面,自然没有装饰物。
程在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回屋后Joao果然第一时间过来查看程在野的桶,惊讶道:“(天呐,你今天竟然钓到了两条!)”
程在野一边摸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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