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要留我住下?”
听闻红蕖出言挽留,水神转过身来,试探道。
“外间,天这么黑,又恰逢鬼月,临近中元,鬼门大开,百鬼夜行。你虽是个神仙,但如今却失了法力,一个女孩儿独自走在路上,总归不大好。”红蕖自己是个怕黑怕鬼的蚂蚁胆,想到要是自己在昏昏漠漠的夜路上独行,必得身心惴惴、惊恐交加,以己度人,便也担心起水神来。
水神听完,心下只觉好笑,虽说暂时失了法力,可自己毕竟仙籍在册,哪是几个妖魔鬼怪能够轻易近身的?
本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水神略一思索,欣然道:“好呀!”便又一瘸一拐地奔回了红蕖房中。
红蕖见水神回到房中,掩了窗扉,约法三章道:“不过,我们可得先说好了,我只收留你暂宿一宵。你安生留宿,不可惊扰我的家人。”
水神俏皮一笑道:“自然自然,放心放心!”
“还有,我们隔被而眠,各自安睡,你不能捉弄我。不对!连看我、碰我,也不行。”红蕖被水神捉弄怕了,索性将要求提得严苛些,以免她突发奇想、胡作非为。
“你放一百个心!我一个女神仙,还能对你起了色心歹念?我还怕你半夜口渴,为图方便,顺嘴儿把我喝了呢!”水神撇撇嘴,不屑道。
“你也放一百个心,我夜间从不喝水!我刚说的,你可答应?”
“答应答应,通通答应。”水神欢喜道,旋即问:“你为何夜间从不喝水?”
红蕖道:“关你什么事!”
水神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窃笑道:“不会是因为胆小怕黑,不敢起夜吧?”
“呸!就你喜欢胡说!”红蕖怒目圆睁,白了水神一眼,遂从衣柜中,取出一个枕头,递给水神。
水神点点头,一副心中了然的模样,接过枕头,轻盈盈滚上了红蕖床铺,向红蕖招手道:“今日累昏我也,睡觉睡觉。”
于是,红蕖整了整凉被,当下吹了灯,与水神隔被睡下。
吹灯之后,水神便没了动静,这让先前忧心水神不时作妖的红蕖,渐渐放下心来。
而红蕖与水神虽是隔被睡下,但水神通体冰凉,身上的清凉之气缓缓透被而来,正好解了夏日燥暑,令红蕖身心舒悦,不久便沉沉睡去。
一转眼,到了子夜三更,水神忽而坐起身来,越过红蕖,走下了床铺。
原来,她之前一直都是假寐,只为静静等待这交夜时分的到来。
亥子时辰交夜之际,只见红蕖房间的窗外,忽有黄光乍现。
不多时,只见从篱墙根儿里,脱出一个八·九岁上下,身穿黄衫,玉面娇容、朱唇银牙、目光掣电、阔额总角的小男童。
小男童手执钢叉,立于院前,念诵道:“我奉敕令,逐厉驱强,诸灵退避,神魔潜迹,如敢违拗,化骨飞扬。”说罢,抬起手上的钢叉,杵地三遭。
钢叉每杵地一次,杵地之处,便犹如静水投石,激起一圈金波涟漪,由院内向院外荡涤而去。
三遭杵完,小男童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般,朝红蕖房中看了看,纳罕道:“怎么还在?”
只见水神穿墙而出,笑吟吟道:“红蕖早间喝了我的清金露,如今与我一体,我也得了她肉身的庇护,自然无惧你的土障结界了。抱歉让你枉费神力了,未坤童子!”
被水神唤作“未坤童子”的小男孩,惊异道:“什么?你居然给红蕖喝了清金露?那是仙界圣品,只供上神,你竟然私拿给一个凡人受用?淼淼仙子,你三番五次闯宅,又与凡人过从甚密,你到底意欲何为?”
水神傲慢道:“我意欲何为,与童子你何干?凭什么告诉你?”
未坤童子发怒道:“此处是我镇守之地,你不离开就与我相干。我念在你是江河之神,姑且与你好言相劝,你莫要与我为难,还不赶紧出去!”
水神不屑道:“今日是红蕖自己留我在此,你才是不要多管闲事。”
未坤童子凛然道:“我不管是否红蕖留你,我只知亥子时辰,无论神仙鬼魅、妖怪精魔,一律不得在此逗留,违者当诛,你若再不退避,莫怪我手下无情!”
水神冷笑道:“小毛孩儿好大的口气!闲话少叙,那我们就手底下见真章吧!”说罢,右手一抖,从袖中抖出一柄霜刃青锋的碧水剑来。
未坤童子见水神亮出兵器,亦再懒费口舌,踏步举叉欲刺。
水神抬掌道:“且慢,你我争持,不必搅扰户主清梦。”于是,左手往身后一弹,弹出一粒晶莹饱满的水珠。水珠一边朝屋宅飞去,一边向四方延伸,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气泡,表间盈盈脉脉,将整个屋宇罩在其中。
未坤童子冷然一笑:“水壁结界?也好,正合我意。”
当下,水神挺剑直刺,未坤童子提叉迎击,二人掣兵器全力赌斗,叉来剑往,拳来脚迎,搁架遮挡,横削竖挂,飞檐走壁,短兵相接,只见满院落碧光粼粼交缠金光烁烁,一时胜负难分。
久战不下,未坤童子钢叉插地,使力一撬,撩起一捧黄沙,将水神眼睛迷住,旋即钢叉撑地,凌空飞踹,踢倒水神。
水神正想起身再战,却被未坤童子执叉抢上,抵住身前。
未坤童子傲然道:“仙子,请回吧。”
水神不甘地站起身来,佯装欲走,趁未坤童子松懈的刹那,右手一剑打飞他手上的钢叉,左手袖中放出盘丝水草,将未坤童子勒颈环腰,四马攒蹄,死死捆住。
木坤童子被水神用盘丝水草绑住,顿时动弹不得,气得不停叫骂。
水神从袖中取了一团水藻,塞入未坤童子口中,将他的嘴牢牢堵住。然后收了碧水剑,又摄去未坤童子的钢叉,对着未坤童子哂笑道:“哎哟,这端午早就过了,哪儿来的这么大个的嫩肉粽啊?少管闲事,回去吧你!”说罢,拎起童子,往那篱墙根儿里一丢,未坤童子便被丢进那墙根儿底下的镇宅石中去了。
水神心道,历时两月,总算解决了这么个大麻烦。当下欢喜地拍了拍手,收了水壁结界,转身回至红蕖房中。
水神见红蕖仍旧熟睡,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前坐下。
她凝望红蕖睡颜,轻触红蕖脸蛋,低声道:“小哭包,你这么单纯,又容这么易心软,是很容易上当受骗的!”
彼时,月华如水泻地,浸透纱窗,虫鸣如乐鼓噪,穿门过户。
水神掐指一算,恰好子正时分,也即是一天中阴气最重之时。
她趁着红蕖昏睡,剑指红蕖眉心,从指尖渗出一滴水露,浸入红蕖眉心,接着便喃喃念诵道:“忘川溟溟隐旧事,金汤沸沸涤故心。黄泉之水,听令来报。”
只见那滴水露浸入红蕖眉心后,霎时化为一个青碧幽亮的光点,在红蕖周身游走了一遍,少顷,又凝聚在红蕖眉心,缓缓从中脱出,飞回了水神的指尖。
水神收回水滴后,消了先前的轻悦之色,蹙额道:“红蕖果真没有涉过忘川水,饮过孟婆汤。也就是说,她的前世,不是凡人。莫非她真是五百年前的堕神之一?那个臭婆娘,果然没有骗我!”
水神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她浑身沐浴在透窗泼洒的月光下,脸上阴晴不定,眼中秋波明灭。
静立良久,她忽从袖中掏出一个金黄色的海螺,放在耳边细细聆听。只听海螺之中传来一阵女子歌声,与红蕖的歌声一般无二。
两个月前,水神历经苦修,由溪涧之神飞升为河湖之神,接上天庭调令,来到此处镇守。一日,她正在水底洞府中凝神修炼,湖上忽然隐隐传来一阵女子歌声。
其中一人独唱的歌声本身柔丽婉转,浑如天籁,但却让骤然听闻其声的水神如遭雷击,冻在当场。
只因那歌声如此稔熟,水神自己用海螺,倾听过千千万万遍,可这次,歌声却是从水面之上传来。
水神急出水府,来至湖上,只听见三名年轻女子正在荷丛中玩笑。
其中一名说话的女子,听声音,正是方才歌唱之人。
其后,她见三人追逐嬉戏,于是故意撞翻了那名女子的小船,趁机一探究竟。
那女子猝然落水,脚腕不慎被水草缠住,受困险境。
水神看清女子样貌后,便替女子解了围。
而那名女子,正是红蕖。
从那时起,水神便对红蕖其人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她附身在红蕖身上的水珠上,跟着红蕖回至家中,见了宝哥,见了红蕖的父母,又冷眼旁观了红蕖的日常生活。除了宝哥着实明朗耀眼,剩余一切似乎都平平无奇。
水神见凡事无异,本想就此作罢。
但回到洞府,她又想起了那个“臭婆娘”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那个臭婆娘告诉她,前尘往事,点点滴滴,就是找回斯人的线索。
红蕖的歌声,是这五百年来,让她觉得,最接近前尘往事的事物,让她仿佛穿越时空,一下子回到五百年前,回到拾得黄金宝螺的那一天。
如若红蕖真是堕神转生,那么自己要找的那位贵人,或许也就据此不远了。
但要如何得知,红蕖是否是堕神转世呢?
神仙转世的讯息都是绝密,只记载在太上老君的《转生秘箓》里,由太上老君一神独掌,其余众神皆无权查看。
自己一个小小的江河之神,如何能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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