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将去,怜青迎来开学的日子。转眼间,她已经在教会学校上了两年的学。先前除了宝盈,她并没有其他朋友。如今倒是有几个能说上话的同窗。
这日,刚到学校便被前桌的密斯林叫住。
“密斯尤,今天来了一位新的老师,你应该认识。”
怜青看向讲台,是许久不见的文舒窈。
“是的,我认识文老师。”
密斯林瞪大眼睛,捂着嘴小声说:“你和她关系好吗?”
怜青正在温书,顺口道:“怎么这样问?”
“你不知道吗?很多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密斯文被原先任教的学校排挤,得罪了人,没法待了,只好找关系转到我们学校。听说因此还顶替了一年级一位老师的名额呢。”
怜青皱眉,看了一眼讲台上的文舒窈,见对方似乎没有看见她们窃窃私语,才说道:“没有证据的事情,不好瞎说的。”
“怎么没有?”密斯林年纪小,很爱八卦,压低声音说,“去年文家嫁女儿全上海滩都知道,都说人家是低嫁,现在你瞧瞧,那是她眼光好,选中一只好股票。那位密斯脱刘原来早就是国民党内的人……”
她话说得隐晦,怜青结合时事,倒也听得明白。
从去岁至今年初春,北伐军打垮了直系军阀,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政府重组。北洋政府时期的体系需要推翻重建,上海作为战略要地,人事变动更是频繁,占据重要岗位的必须是党内人士。为此还特设党务调查科,以统领全局。
文舒窈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刘姓丈夫,一跃成为新贵,升任为调查科的一员并兼着教育局的差事。
密斯林见怜青不搭话,便讪讪住嘴,转头同旁人说小话。
放学后,怜青没有急着回家,在教室里看了一会儿书才走。
林荫道上,高跟鞋的脆响自身后而来。
“尤小姐。”
怜青回头,微笑道:“文小姐……不,文老师。”
“那我要叫你密斯尤了。”文舒窈揶揄。
“别这么说,那样太生疏了。”
两个人并肩而行,缓慢地散着步。
“许久没见你和蕴青了,最近怎么样?”
怜青笑道:“都好,她换了份工作,去了外事科。我没什么变化,一心在学校念书。”
“快要毕业了,想读大学吗?念什么专业?还是留洋?”文舒窈像合格的老师一般问询。
“想念的,只是什么科系还没有想好。”
“我辅导你的时候,发觉你理数方面很有天分,只是启蒙晚,如果加以精进,或许适合数学、医科之类的专业。”
怜青低头,笑道:“我对医科确实有兴趣,治病救人是很有功德的事情。”
文舒窈笑出声:“有这样的志向很好。放眼看,全中国的大学生都很少,女大学生尤甚。”
“能在高等学校任教师的女生,更是凤毛麟角。”怜青忽然道。
文舒窈微愣,半晌后苦笑:“你听见那些传闻了吧。”
怜青摇头:“不可信的传闻,我只当没有听见。”
“如果我说是真的呢?”文舒窈歪了歪头,挑眉,眼底神态却并不如她表现的那么轻松。
怜青怔住:“文小姐……”
“没什么不好说的,我的确是被排挤出来,无处可去。我的丈夫帮我在教会学校谋了一份差事。”
“为什么呢?”怜青不解,“我曾经听过你的讲座,你很优秀,教书很好。”
文舒窈耸肩,“谁知道呢。”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一面走着,一面轻叹:“我的导师因为带我这个女学生,也蒙受过不白之冤,听了许多难堪的闲话。从上学到执教,无论到哪,我都争强好胜,不想输给旁人,这很叫人看不惯。原本性格就糟糕,又还是个女人……”
“文小姐,你原来不是这样的……”怜青出声打断。
校门口,一辆黑色福特汽车停在那里,车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容平庸,却有居高临下的意味。只在看到文舒窈的时候,嘴角扯开一丝笑。
见到他,文舒窈垂眸,缓缓道,“是的,原来不是,现在是了。”
“我毕业于法国里昂大学数学系,我是导师最出色的学生,全校共有九十三位执教者,女教师仅占九位,其中数学系仅我一位。我从来不觉得我的教学能力输给任何一位男老师,更不认为女人的逻辑天生输给男人。可是……大家似乎不喜欢看到女人中的异类。”她顿了顿,笑着说,“是我错了,理想与追求是男人们该做的,我尝试过、努力过、然而依旧挣脱不了这个社会对女人的固有偏见。”
“所以你放弃了吗?”
文舒窈看向已经不耐烦的男人,快步上前,一面回头道:“是的,放弃向这个世界证明女人的不同,退一步,要舒服得多。”
看着文舒窈的背影,怜青默然不语,心中思绪万千。
还记得第一次见文舒窈时的惊艳。她与蕴青共舞,潋滟红裙张扬热烈。还有听讲座时,见她一身利落的裤装,飒爽英气,很有新式女子的风范。
而那个在夕阳下,告诉怜青要以自己为榜样的女孩,今时今日,已经穿着一身玲珑的旗袍,打扮成贤淑妻子的模样,钻进丈夫的汽车。
【蕴青,人都是会变的。】怜青在心里说。
没头没脑的,远在家中的蕴青莫名听见这句心声,不由得问:【怎么了?】
怜青将文舒窈的事情简略一提,蕴青也沉默许久:【舒窈姐自从嫁人后,与我见面的次数也少了。她的丈夫如今辉煌腾达,想必婚后的日子是好过的,如此选择,也算正常。】
怜青不知怎样讲,【唉,但愿她幸福。】
蕴青的思绪也被这件事情打断,顺着婚姻的话茬想了许多。
【对了,我正好也是要找你的。下周末,二哥和穗芳举行婚礼,办得文明仪式,你来不来凑热闹?】
怜青意外:【穗芳和二少爷?什么时候的事?】
蕴青笑了笑:【谁知道呢。】
说是不知道,其实机灵如她,从去年就看出了苗头。
一个是顶着二姨太催婚,死活不见旁人的关靖海;一个是低调做人、从不冒头,处处避嫌的赵穗芳。两个人纠葛这许久,如今总算要成正果了。
时间很快到了九月初七,关家举行婚礼。
虽然说是文明结婚,但是关家毕竟门庭显赫,再怎么规避铺张,宾客仍然络绎不绝。
精心修剪的草坪上,小孩子们跑跑跳跳,在阳光下打滚。中庭的花园被布置成西式的典礼会场,往来的丫鬟仆人穿着统一服装,有条不紊地摆放餐点酒水,任由客人取用。
怜青和尤怀瑾一同到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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