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原把脸埋进了大地的羊绒衫里,颤抖着声音说:“我想相信你一下。”
大地伸手拢住了被海风吹乱的灰色发丝。
“你可以相信我,”他的副队单薄得像一只雏鸟,“不止一下。”
他的怀里闷声笑了。
那是他们难得申请通过了的年假出游。
01
这个故事发生在缘下他们都还没毕业的时候,所以只能由我来讲。
我们的度假目的地是阿菅的故乡——新来的后辈们都不知道,阿菅其实不是宫城县人。
他来自一座雨水很多的临海小城。
温润多情,和他的人一样。
这并非是一次纯粹的度假,我看着自从上了新干线就望着窗外一言不发的阿菅,轻声打断他的沉思:“要喝热水么?”
阿菅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在日光下摇了摇头,好像马上就要飘走了。
“大地,”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沙哑,“不用担心我。”他在那场大火里吸进了太多灼热的空气,影响了声带和气管。
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我是组织上美其名曰派来陪伴他,实际上是防止他想不开的。
可能是我眼睛里自以为是的怜悯太明显,阿菅移开了目光,淡淡地补了一句:“放心,我不会独自行动的。”
我讪讪地抿了一口热水。
列车钻进了隧道,阿菅的脸映在玻璃上,瘦削而平静。
02
我不习惯大地对我这样小心翼翼,他也没做错什么。不论是出于组织的决定,还是我们的私交,他跟我回家都是最合适的。
虽然说我们刚大吵了一架,这是我们吵完之后第一次见面。
说来有点好笑,我醒来之后失声了一段时间。刚开始我写字他说话地吵,后来变成我张牙舞爪地比口型,最后被他气得都能“啊啊啊”地出声了。
他有些时候真的固执得要命……算了,不提了。
新干线钻进隧道的频率越来越小,窗外渐渐地出现了水车和轮作田,证明我已经离家不远。
我裹紧了外套假寐,在深秋季节里,海边大概已经很凉了吧。
太久没回来,已经快要忘记了。
我是曾经多么喜欢和人一起去海边。
03
一下车我就闻到专属于沿海的味道:湿漉漉的、带着一点咸腥气。这座小城是河流入海形成的三角洲,地势平坦,即使拖着行李箱也比在宫城上坡下坡容易得多。
风有点大,我递给了阿菅一条厚围巾。他接过就随手搭在脖子上,只能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我无奈,停下来严严实实地给人围好,又没忍住唠叨起来:“医生说你现在不能吹冷风,你想一辈子公鸭嗓吗?”
阿菅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走了一会,阿菅拉了拉我的衣袖,手机备忘录里赫然写着一句话:
你要是不气我,我能这样吗
标点也没有,光标在后面一闪一闪的。
我被气笑了,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揽过穿着厚外套也比我小一圈的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阿菅不想回家,怕父母和弟弟看到后会担心,于是我们提前定了民宿。
房间还算整洁。
门口还放着房东给的鱿鱼丝。
阿菅刚拆开想吃,我就又想起了医嘱:“那太咸了!”阿菅缓慢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把鱿鱼丝往桌子上一丢,站在房间里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
我叉着腰看他,其表情丰富程度我怀疑他在写小作文骂我。
但是他写完没给我看,看了我一眼,之后把自己扔在床上:“不吃就不吃,谁稀罕。”
04
我打肿脸充胖子,实际上我稀罕死了。鱿鱼丝是我最喜欢的零食之一,曾经和弟弟创下一天吃光三大包的纪录。
但只要大地在我身边一刻,他就不会让我碰到它,哪怕我只是舔一下。
他就是这样,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
这很好,不是吗?
我用手遮住发烫的眼皮:这才是一个优秀的警察该有的素质,不是吗?
而我不是。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格外脆弱的。
民宿的地理位置很好,远远地就能看到大海。今天的风有点大,渔船都没有出港,桅杆在海天一色的远处摇摇晃晃。
啊,不是,我坐在窗前出神,现在是禁渔期。
你瞧,我已经太久没回来,久到连这个都忘记了。
中午我们去吃了一家拉面馆,我和大地说这是我国中时最喜欢去吃的店。
进店发现老板是生面孔。我努力地劝说自己没准这是老板的亲戚,但是人三分像,最后我不得不悲伤地承认这家被出兑给了别人。
那个一直说等我上大学了,放假回家还要给我做海鲜拉面的人也不见了。
大地把七味粉拿得远远的,我余光瞥见了,也没在意。
我自暴自弃地想,就算一辈子说不了话,我也要吃辣椒。
当然要在泽村大地警官看不见的地方。
05
那家拉面店……实话说不太好吃。
我们吃得格外沉默,阿菅脸色依旧很不好。不知道是因为我自作主张把他点的辣豚骨拉面换掉,还是因为我把七味粉拿走了。
我很希望他说些什么,或者拿手机打字给我。
但是他一言不发。
饭后我们沿着路一直走,最终走到了沿海公路上。
我从小在多山的宫城县长大,这是我第一次不是因为案子来看海。风把我们两个的外套和围巾都吹扬起来,像是两个帆没收好的沉默桅杆。
阿菅掏出手机,打了一行字递给我:
我想抽烟。
“你疯了?”我挑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说完我有一丝后悔,因为我看到了阿菅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他自从醒过来之后,即使知道桥本江葬身火海,自己可能因为应激再也没法开口说话,也从来都没露出这幅表情。
我刚想道歉,就看见阿菅嘴唇微动,说了一句什么,之后转身沿着公路向前走去。
那可是我一直并肩作战的人啊,我怎么能让他这么作践自己。
他应该是要回去接受表彰的才对。
06
我从前是个很多话的人。
不能说话的时间起初有点难熬,后来慢慢也习惯了。我想我足够幸运,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破获的重大案件,我碰上了、经历了,现在还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沿海公路修得比海面高很多,我能听见海水拍在堤坝和礁石上的声音。我曾经很喜欢沿着这条路一直跑,尽头有一座灯塔,远航的渔船夜里可以看着它找到回家的路。
我想要和小时候一样跑起来,一口气爬上灯塔下面旋转向上的楼梯,可是现在喉咙里很疼,疼得我想掉眼泪。
我知道大地一直在身后跟着,所以不能停下。
如果我在他面前掉眼泪,他大概也会像审查组的那些人一样,逼问我是不是本来就知道桥本江要偷渡出逃,所以才出现在码头。
海风刮着脸颊,又咸又涩。
现在其实早就不是适合来海边的季节,街上很萧条,一路走过来擦身而过的车都是本地牌照。我们一直走到了灯塔脚下,高高的围挡拦住了楼梯。
禁渔期,灯塔会定期维护——我又忘记了。
这座小城已经自顾自地把我抛弃了。
好像一个中年失意的人在缅怀自己的初恋。
我被自己的形容逗笑了,声带振动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咳嗽着蹲在地上蜷成一团。
07
我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他呼吸慢慢变得平稳,但在我刚想扶他起来的时候,猛地扶着旁边的围挡狂吐起来。
刚才吃的半碗拉面甚至都没来得及消化。
他拽着我的袖子,我回握住他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指尖冰凉。他吐无可吐了,脸上泛着不健康的潮红。
我企图把他的手捂暖,却听见阿菅牙咬得死紧,磨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阿菅!”我把他的头抬起来,“阿菅,阿菅,你听我说!”
他闭着眼睛,对我的话置若罔闻。眉头皱在一起,眼泪顺着脸颊一直淌到衣领里。
“审查已经过去了,不会再有人怀疑你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在开空头支票,“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但是在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安慰他,哪怕是欺骗。
阿菅把头靠在我肩膀上喘气,双手插兜,是很防备的姿势。
“都过去了,真的,”我虚揽着他,又继续欺骗着他,“审查组已经走了,不然局长也不会批你的年假对不对?”
我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最后只在我耳边轻声说:
“有点冷,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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