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无轩问他。
ST0微微垂着目光，一时间没有说话。他缓缓靠在墙壁上，神色很惆怅。
大抵是他刚刚的动作牵引了伤口，此刻纱布上正溢出血珠，他的衬衫不知道消失在了什么地方，所以现在裸着上身，纱布上的血迹就一览无余。
“哦，伤口又裂开了……”无轩注意到了，从身边的挎包里又拿出一卷纱布。
渗血的纱布被换下来，尽管无轩的动作已经很小心，但还是难免碰到伤处。ST0的嘴角伴随疼痛抽搐了一下，无轩见状又对他说：“你忍一忍，我再上个药。”
说着，他就从包里又拿出来一个药膏，拧开，抹到他伤口上。
ST0立刻身子一颤，肌肉绷得紧紧的，额角上有汗冒出来。他咬着牙，忍着没喊出声。
“疼吧？”无轩开口问道，然后抬起头来，看见ST0的神色时愣了一下。
“你……”无轩眨眨眼，“你哭什么？”
ST0的眼眶通红，此刻正闪着泪光，泪水渐渐溢满，从眼底滑落，看上去悲伤极了。他还在咬着牙，呼吸急促起来，发出短促的哽咽声，搞得无轩不知所措。
这家伙，明明刚才还很安静的，怎么突然哭起来了……是换药太疼了吗？
他伸手去安慰ST0，ST0低低地哭出了声，说：“陈筱竹被掐着脖子的时候，也一定这样疼吧……”
无轩一下子怔住了。
作为一个仿生人，ST0从没有接受过社会的规训，没有人告诉他“男人不该哭，要坚强”这种荒谬的说法，所以他的心脏在胸腔里自由地跳动，情感也从心口的伤处一整个溢出来。一想到陈筱竹当时也经历过这般的疼痛，化作人类的ST0就被名为“悲伤”的情感完全席卷了，他呜咽着，哭得肩膀抽动，不能自己。
在被陈筱竹赐予人类的形态以后，ST0第一次真正拥有了情感，也第一次真正感知了痛觉，他恍惚间也分不清，究竟是心口上的伤在痛，还是他的心脏在发疼——大抵是两者皆有。
“对，人类的身躯是很脆弱的，所以生命才尤其可贵。”无轩缓缓开口，“不过你也不用太难过，这个世界并不会带来真正的死亡……”
“她一定很疼。”ST0只是这样说道。
他脸上还挂着泪痕，哭泣声渐渐低了，然后抬起手用手背擦自己的泪，呼吸还有些不稳。
那时候他透过玻璃窗看过去，陈筱竹几乎被那个“ST0”整个提起来，脸色痛苦涨红，那张平日素爱调侃他的嘴也无助地张着，希求微薄的空气。
他判断她濒临窒息，然后打破窗子冲了进去。
原来会这样疼，ST0垂下目光。
“嗯。”无轩附和他，然后笑道：“怎么，第一次接触痛觉？”
ST0是具备感知系统的，但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屏蔽一切感觉，包括触觉、听觉以及嗅觉，所以就算自己被大卸八块，他也可以坦然接受。
可现在不同了。
ST0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上面的血管隐约显现，那不是之前自己的塑胶皮肤，而是真切的流动的血液。
他眨眨眼，然后抓握了一下。
在他平静下来以后，他才真正地感知到这具陌生的身体。
ST0靠在墙上，说：“太陌生了。”
包括情感，包括感觉，特别是刚刚情绪涌上心头的时候，他感到无法抑制，情绪刺激了他的大脑，牵动了他的生理反应。曾经他只能在陈筱竹身上观察这一切，现在居然能够自己体会了。
等他适应过来以后，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
据目前他的观察，高楼坍塌，或者天气发生异动，都是陈筱竹心理发生波动和情绪紊乱的缘故，无轩的话证明了这里是属于陈筱竹的精神世界，所以想要挽救她的记忆，并不是无法做到，只是需要找到某种逻辑。
是另一个自己要杀死陈筱竹，为什么？
“杀死陈筱竹的那个人长得和我一样，你认为那是陈筱竹内心的某种映射吗？”他这样问无轩。
无轩想了想，说：“嗯，之前你还窥探她来着。”
ST0皱眉道：“我没有。”
“啊，另一个你。”无轩纠正道，然后说：“看来你在她心里是个坏人呢。”
“不可能。”ST0很干脆地反驳他。
“这么笃定？”
“我的底层代码就是她设置的——一切以她的利益为先，不得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可能伤害她，我怎么可能在她心里是坏人。”
“可你现在是人了啊，”无轩说，“跟底层代码有什么关系，陈筱竹在这儿又不认识你，她可能下意识地就把你当成了坏人。”
ST0语塞了，无轩还以为自己说服了他，但下一秒ST0就坚定道：“不可能。”
“陈筱竹不会把我当成坏人的。”
“可长得和你一样的那个人当时还要杀她。”
“不不不，”ST0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们把逻辑搞反了……或许，不是陈筱竹潜意识认为我是坏人，而是外界人为的干预——要她认为我是坏人呢？”
“所以我会在她的世界里窥探她，伤害她……”
ST0说着说着，突然“啊”了一声，眼神似乎在思索，然后聚焦看向无轩，“是云诚干的，云诚要让陈筱竹以为我存在威胁，这样就能……就能把我和陈筱竹分开了。”
“你真的不是在强词夺理吗？可能陈筱竹就是讨厌你……”
“我说了不可能！”ST0突然大声反驳他，眼睛瞪得很大，活像一只炸毛的野猫，“她不可能讨厌我的，你怎么还在怀疑！她只是暂时记不起我了而已，我要让她回忆起我来，这样才能拯救她的记忆！”
无轩忽然“嘿嘿嘿”地笑起来，说：“你和陈筱竹还真像。”
“什么？”
“陈筱竹发现这个世界不对劲以后，一直在挣扎，想要保持清醒，所以总是来寻求我的帮助，倔强，还愤怒，对我大吼大叫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
ST0把胳膊搭在膝盖上，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他把视线投出去，望向远处的废墟和高楼。
又是黄昏时刻，洞外有一株小草在飘扬，孤独得像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见到的那束小黄花。
他忽然开口，说：“既然陈筱竹没有死在‘我’手里，‘我’应该还会对她下手的。”
无轩盯着他，没说话。
“我要保护她，”ST0把头转回来看向无轩，“我要杀死我自己。”
无轩开口道：“杀死一个你自己之后，还会有第二个你自己的，既然你已经搞清楚了这个世界的逻辑，就应该明白——你，不过是一个伤害陈筱竹的意象罢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当务之急，是唤醒陈筱竹。”
ST0的眼眸闪烁了一下，那支摇摆的小黄花又浮现在他的脑海，和洞口的小草重叠，半晌，他忽然说：“我要去那家便利店。”
“什么便利店。”
“我和陈筱竹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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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俩就是在这儿相遇的？”
夜晚的秋风有些凉，拂过天台吹动无轩的短发，他站在ST0身后不远处，看着他修理那块灯牌。
他将自己的上衣借给了ST0，宽宽松松的，掀起的衣角还可以看见他劲瘦的后腰。
ST0将那截掉落下去的电线拿上来，手指快要触碰到那头断口处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是人类的身躯，于是紧急停住了，小心翼翼地将断口连接在一起。
修理的同时，他还没有忘记回话：“嗯，我借用了灯牌上的电源来补充能源。”
“所以你认为，将事物还原到本来的样子就能让陈筱竹的记忆恢复？”
“嗯。”
希望不是杯水车薪的徒劳之举，ST0心里这样想着，然后接上了断口。
“哦对了，我还忘了个事儿，没告诉你。”无轩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ST0一边把电线固定到灯牌上，一边说：“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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