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忠发配在即,展光前经案无数,对这种失旦之鸡从来只有鄙夷唏嘘。可是看到曹忠佝偻着身接过案碟和发配刑令的时候,展光前说不出滋味。
“曹忠。”展光前忍不住主动开口,“你曾说自己所犯罪孽,始于天元十七年参与了盗换军粮,那你为何当时不立马说出真相?你口口声声说邢柏年和梁仪善等人以权相逼,害的你不得不犯罪,那你为何不反过来利用这一点拿捏邢柏年呢?其实说到底都是你的托词,你看到自己从一个小小的城防佥事摇身一变成为一城知尹,你看到与他们合作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你便决定与邢柏年梁仪善他们同流合污,其实那时候的你,根本没那么多纠结与内心挣扎。我想,你甚至有点庆幸吧?”
曹忠攥着案碟和刑令,朝展光前拜了拜,转身要走。
“你庆幸自己寻得了这样一条捷径!”展光前肯定地说。
曹忠停在原地,目光落在身前刑狱的巷道上。
展光前走到曹忠面前,看着他的发心继续说:“你为官几年就看到官场的黑暗,你从未反抗黑暗,在你内心底里,你觉得这种黑暗是司空见惯的,并且觉得这就是官场,你屈服于权势,依附于权势并得到利益,最终循着这黑暗势力一条道走到黑。其实从始至终都是你自己的选择罢了。没有天元十七年那场军粮案,你曹忠,也很难成为青史留名的好官。你的苦衷,是否真的是苦衷,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曹忠肩头微微耸起,又缓缓落下。他深深叹了口气,道:“寺丞大人,你知道吗?永益城的刑狱地面,建造得好生平坦,连个坑洼都很难见。走在这样的地面上,很舒服,真的很舒服。”
展光前觉得自己何必多费口舌,于是说:“从永益城到擎南郁州,只这最开始的几步是平坦的,往后万里流放路,望你行之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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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饕雪虐,站在东郊悬福寺,能够俯瞰半个永益城,在这皑皑天地间,流放小队如同沧海中的几颗粟粒,做乔府女使打扮的豆蔻女子,呆望着消失在雪中的队伍,红了眼眶,泣泪无声。
“曹忠的女儿你打算怎么安置?”
乔广陵和沈溟站在悬福寺塔顶,说是赏雪,但是二人兴致都不高。乔广陵少见的愁绪外露,“永益城不可久待,送到宣中,交给花师。”
“此次能够顺利找到曹忠的女儿,幸亏有花师,曹忠愿意将蔚王一党供出来,他女儿起到了关键作用。”
“父母爱子,则计深远。这大概是曹忠此生做的最后一件最为有价值的事情了。”
“当初宁老前辈送其女入宫,何尝不是为了宁一羊这个独女将来能够毫无障碍的接手宁家祖业,谁知却落得这样结局。不过我也是才知道,宁曲道是花师的外公,怪不得花师一出山,就能一曲名动天下,如今宁家沉冤得雪,花师也算夙愿得偿。”
“可惜世间再无宁老这样的乐艺大家,也没有宁一羊这样绣技超群的绣娘。”筹谋许久迎来了想要的结局,但是乔广陵仿佛并未因此感到慰藉,他语中带着悲凉,令沈溟见之不忍。
沈溟年岁不过二十二,对这些往事记忆并不深刻,“据说当时宣中丝绸和刺绣天下无双,若不是宁氏没落,恐怕也没有如今江南紫绣坊李家什么事了吧。”
乔广陵点点头,“如今的宣绣不如当年,这些年也没有出过宁家那样的绝品。但是宣绣昂贵,还要依托宣丝这样上乘的料才能养出好的绣娘,以宁家当时财力,能出一个宁一羊虽然顺理成章,但也看几分运气。”乔广陵忽然想到什么,“对了,邢柏年劫军粮,居然能想到利用李家商运,这李家……”
“乔兄是怕李家和邢柏年一派有勾结?”沈溟抱臂远望,漫不经心地说:“家大业大,想要独善其身,几乎不可能,何况是在邢柏年辖制下。”
“以前不可能,以后却不一定了。”乔广陵望着雪,目光怅然,却又坚定。
沈溟知其深意,微笑道:“是啊,以后,定然会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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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程国三年一次的冬遇大典即将来临,又逢年尾百官考绩,永益城空前热闹,前来朝贺的有漂洋过海远道而来的西域国节度使、周遭邦国首领,也有各地藩王;入都述职的有各军统帅,地方臬台,还有都指挥史等掌管大程一方军政等要职官员。
自江南北上,跨恩江,姜长鹰举家奉旨入朝觐见。到了永益城,姜长鹰先去吏部交了职档,领了官印官服等物,又去内阁递了觐见奏疏,就等司礼监宣旨召见。
“陛下,江南新任都指挥使姜长鹰携家眷入都,觐见奏疏已递至内阁,待圣上御令召见。”
朝堂上,内阁按流程呈奏,乾泽帝点头,司礼监邱侣传旨,姜长鹰自轩天门外入内,虎视阔步,走在告别了十年的永益城朝见之路上,百官夹道,那些或新或旧的面孔,那些盛满好奇、审视、打探,或是艳羡、钦佩、敬畏,亦或是嘲讽、鄙夷、不屑的眼神,皆成逸景。
“臣,江南都指挥使姜长鹰,叩见陛下!”
没有剖白忠心,连一句问圣躬安都没有,平淡谦恭,一如曾经,就好似眼前之人只是打了一场较为漫长的边塞之战,方才凯旋。
邱侣看向乾泽帝,见其久久没有声响,刚要开口轻声提醒,乾泽帝恰好从冥想中抽离。
“姜爱卿!”
跨过十年的时间长河,曾经的皇三子自登基来,第一次在这巅峰之位俯视他,帝王之威透在这三个字里,不能说不鲜明。
“击溃海贼,力挽云城危局,云城之战,辛苦了!”
“陛下谬赞,此战全靠巡按御史沈大人提前告知,还命微臣多带人马,臣才侥幸逃过海贼的偷袭,至于云城,也是云成军奋力抗击的结果。”
乾泽帝点点头“云城一役,段悠宏与你皆有功劳,大程有尔等忠臣良将,是大程之幸。”
面对帝王盛赞,朝臣莫不是诚惶诚恐,立即说陛下乃圣明君主,能为今上分忧,才是臣子三生有幸云云,但是姜长鹰一派浩然刚正之姿态,岿然不动的样子,好像没有这样的觉悟。朝堂上,也总有一些眼力过人者,不会让君主的示好得不到回应。
眼力过人的周岑适时开口,“陛下,大程国力鼎盛,八方拜服,不愁没有怀抱经世报国之志的英豪,但愁没有提携玉龙的契机,国有姜指挥史和段将军之朝臣,是大程国的幸运,也是必然。”
内阁蔡申出列,附言道:“是啊,朝有圣明君主,野有报国栋梁,此乃大程国盛世景象。吾主圣明。”
朝臣齐声颂道:“陛下圣明!”
乾泽帝微微抬手,示意朝臣噤声,目光重回姜长鹰,“云城主帅段悠宏留在南境处理战后重建事宜,这一战形式之严峻可想而知。不过朕也知道,此次江南观澜仓情形之危急,不亚于云城,之所以能够守住,全赖姜大人长子。朕听说此子智勇双全,不仅平了匪徒侵袭,还将贼子一举拿下,给三司会审提供了大大便利,这样的英雄少年,朕也十分想见见。”
姜长鹰试图做一丝挣扎,“陛下,犬子此次全凭运气,也是得了沈御史提点指引,才能侥幸取胜。何况观澜仓所建之地,是圣祖爷考虑万全之后钦定的,如何能够轻易教人突破。”姜长鹰这话听着是自谦,但是却说到了乾泽帝心坎里。
乾泽帝顺着他的话说道:“正因为从圣祖时起,观澜仓便是大程军粮主要供给,也是事关边关战事的要紧事,所以朕才会在坞城单设一个指挥史的职位,而这坞城指挥史的职位,如此至关重要,若非一般人,是不能胜任的。”
张松出列:“陛下所虑深远,姜大公子实乃坞城指挥史不二人选。所谓虎父无犬子,且不说他自小承教姜大人,臣还听闻,姜家大公子热爱疆场,此前还在云城军中履职录用,为云城军参将。可见姜大公子此战能够大获全胜,并非全凭运气,乃自身实力使然。”
皇帝说话,臣子附和,是朝堂常态,而张松此前作为江南案件主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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