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门学宫中，仙凡有别，凡人弟子总是备受打压与歧视。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最痛苦的不是资质上的巨大落差，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折磨。
众生芸芸而天道渺渺，大浪淘沙洗出来的那一粒真金，它的光芒太微弱了。
洛水凝烟见过很多凡族弟子，从意气风发到连蹇困厄。
这就是最糟糕的结果，不上不下，不清不浊，既入不了天门，也下不了凡尘，只能卡在这个咫尺天涯的距离，求佺侨而不得兮。
只不过，风南莺似乎是个例外。从瞭望台的初见之后，洛水凝烟总是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她。
她的确刻苦，甚至可以说是执拗，一度让洛水凝烟以为她再继续修行下去就要走火入魔。
可刨去自身修行，在对外一事上，她却又逆来顺受，任人搓扁揉圆。
“我真是不明白，”在又一次替风南莺打发走给她丢活的弟子之后，洛水凝烟终于忍不住道，“你若是一心修行，又何必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风南莺只是笑了笑，放下手中的书册：“都是同门，帮个忙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洛水凝烟大为震撼：“我真不知道该说你善良，还是说你愚蠢。”
洛水凝烟摇了摇头，在她身侧坐下，目光一转，瞥到她手中的书。
“《广奇珍鉴》，”洛水凝烟皱了皱眉，抬眼问她：“这是辛垣家的法器图鉴，你想拜入辛垣氏名下？”
“不，当然不是，”风南莺眼神不自在地停滞片刻，“我只是随便看看。”
洛水凝烟当然不信她的搪塞，劝道：“辛垣家的人整日神神道道的，你看这些有什么用。以你的秉性，最适合的是，拜入洛水氏。”
风南莺笑了笑，顺着她话道：“你想让我修习御水术？”
洛水凝烟道：“不只是御水，最重要的是修习水德。”
洛水一族认为水有九德，仁义道勇法正察志化，以水为师，观水悟道，善莫大焉。①
只不过，洛水凝烟承认自己有私心，在这一线天上，如风南莺这样的人，再过几千年都不会遇见。
她相信她一定会通过考核登上扶摇顶，录入仙籍。无论是对于她本人而言，还是对洛水氏而言，她都希望风南莺能与她统一战线。
业镜的迷雾像是一张致密的罗网裹挟着众人。罗网之中，在洛水凝烟的见证下，风南莺一步一步从云门学宫登上了扶摇顶。
却又在转瞬之间，触犯天规，被打入天牢。
“我还是猜错了她的目的，”洛水凝烟道，“我以为她苦苦修炼，就是要成仙的。可后来我才知道，成仙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达成目标的一个手段。”
“原来不管离开了多久，不管走了多远，不管吃了多少苦，她永远都忘不了这个生养她的小山村。”
越千城问：“你在天牢中，私自放走她的时候，又是否知道她窃取定坤铃是为了做什么？”
洛水凝烟道：“当时不知道，但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也能猜到了。”
“她同我说过的，在她的故乡，观风测风是一件很重要的是。连绵不断的高山，既带给了他们远离世俗的安居乐业，也带给了他们无可避免的天灾。”
“地裂，山崩，石洪，夺走了无数风铃村人，也包括她的父母。”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从进入风铃村开始，便觉得此处地势很是古怪，但定坤铃的作用恰好抹去了天灾的痕迹，让他们无法进一步做出推断。
这样想来，其实风南莺窃取定坤铃便是为了让风铃村免受天灾荼害，倒是其情可悯。
但仙族众人的表情仍然有些难堪，百里长宁斟酌着开口：“凝烟师姐，你不知其目的，就私自当她出逃，你一点都不考虑后果吗？”
“她那样求我，我还需要考虑什么后果？”洛水凝烟冷笑一声，“其实，只要她说一声，我也可以帮她完成。”
她抬眼，目光如寒针般穿透茫茫迷雾，她在寻找，这两百年来，她从未停止过寻找。
风南莺不曾告诉过她风铃村的具体位置，她便只能借着下凡机会探查。
直到她发现了无间道的存在。
有人问道：“你就不怕一线天察觉，从而让整个风铃村的人都难逃责罚？”
洛水凝烟没有回答，她的眼神竟在对方提及风铃村人的一瞬间变得极为刻毒。
“她当然不会害怕，”涂山明澈叹了口气道：“不管是一线天，还是涂山，抑或是冥界，动静越大，入局之人越多，于她而言，越有利。”
“为什么？难道是为了逼风南莺现身？”
可是，这也不对，今日这动静已经可以算是翻天覆地了。但是风南莺，这个一切祸端的始作俑者，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
“你这脑子是个摆设吗？”辛垣舜嘲讽地看着提问的人，指了指一旁血肉模糊，生死不明的阿虎，“她都直接拿人来挡刀了，还会在乎村民的死活？”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洛水凝烟，风南莺究竟藏在哪里？”
业镜之下，不得妄语，洛水凝烟很快答道：“她就在这里。”
“什么叫作就在这里？”那人不解，“你要是知道她身在何处，现在也告诉我们了吧。”
“她就在这里，我，我能感觉得到….”
“到底在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在风铃村内，还是说就在这地宫附近。”
突然，洛水凝烟猛地跪在地上，双手开始拼命撕扯着头发，像是想要某种可怕的，不可理喻的，惊世骇俗的想法驱逐出自己的大脑。
而在她的身躯之上，业镜依旧在无情地审视着她。
“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不知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愿说出口？”辛垣舜依然没心没肺道，“洛水凝烟，你其实已经猜到了风南莺的……藏身之处了吧。”
“不！啊啊啊啊啊！别问我，不要问我！我不知道，啊啊啊啊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洛水凝烟发了疯似的，想要阻挡业镜的审视，可任凭她如何逃窜，那道并不夺目的光斑始终如同鬼魅一般追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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