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藏在愚园路的一栋老公寓一层,外墙是搪瓷砖,搞不清颜色,但显得玻璃门不太干净,外面挂着牌子,上写着用粉笔涂抹的营业时间【14:00-22:00,周二歇业】,许葭没记错的话,这里原本是一家卖复古胶片的杂货铺,现在就改成了咖啡馆。
她到时是下午两点二十,天灰蒙蒙的,有点要下雨的预兆。
齐妙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穿得很简单,一件浅蓝色衬衫,风吹得领口有点皱。手边是杯喝了一半的美式,桌上摆着一本书,没翻开。那本书还是写剧本有关的,许葭只看了封面,便知道这人还是没离开写戏的轨道,估计后半生还是要继续写一些有用的东西。
许葭走进去,远远的就跟齐妙招呼着,“你剪头发了?”许葭坐下时笑着说。
“没钱做造型,干脆自己拿剪子撸了。”齐妙说完,又低头喝了一口,她看起来眼底有点疲倦,眼神发虚,比起以前熬夜赶稿的时候还要严重。
店里音响在放一首不知名的日文歌,和咖啡的香味混在一起,成了一种假装能停下来的生活味。她们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各自等着对方先讲,是齐妙先说的。
“我下个月要回老家了。”
许葭没太意外,她觉得现在大环境都是这样,城市呆不下去了,大家就往回走,走不回脐带但是能走回家乡。
“临走前突然想起来你。”齐妙说。
“怎么突然?”
“因为那天有人在群里说现在做内容的人,都要学会治愈自己才能写东西,我当场差点把手机扔地上。”
许葭轻笑了一下:“你不是一直写治愈吗?”
“我写是写。”她盯着咖啡杯,“但不是因为我信这个东西。”
“你不信?”
“我不是不信治愈。”她眼神忽然落到窗外,“我是不信这个世界能给人治愈。”窗外一辆快递车擦过人行道,两个送外卖的年轻人站在便利店门口说话。阳光落在马路边的自行车铃上,光斑像在拨动什么久未响起的声音。齐妙继续说:“你知道我写的剧有多少人说好看吗?说跟主角一样终于释怀了,让人一看就哭了,这部剧太懂人心了”
齐妙顿了一下,“但没人知道,我写那些东西的时候,是靠吃助眠药熬过来的。我那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头发大把掉,每个月钱只够付房租和流量。我写的不是治愈,是把自己扔进去再刮出来的疼。”
许葭低头看着手中的玻璃杯,水已经没有温度了,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胡乱说下的愿望,有的想要一只兔子,有的想让妈妈早点下班,有的只是说今天没人跟我玩。这些都存在了录音机里那些磁带里,那些她现在回到那些过去,好像只是为了告诉那时候的自己你不是没人听见,但她想问,齐妙是谁来听?
“你知道现在流行的小众治愈剧怎么来的吗?”齐妙忽然笑了一下,“不是你稿子写得好,是你够惨、够懂、还能讲得让人舒服。”
“你必须是那种忍着不哭的人,才会被夸有力量。”
“你要是一边讲一边崩溃,就会被说情绪太浓,不好拍。讲了真实的事情也会被说根本没有这些事,一眼就看到结局,没有艺术性,有点苦大仇深了。”
听齐妙说完这么多,许葭忽然有点想哭,但她还是笑了:“你现在说这些,就不怕以后没组找你了吗?”
“没组找也好。”齐妙喝完最后一口美式,“至少没人再拿识大体来套我。”
她们同时沉默了三秒,然后又一起笑了,那笑声像是钝刀划开的情绪泄洪,静静流动,但绝不会让人忽视,临走前,齐妙问:“你还在写吗?”
“偶尔。多数时间还是写方案为甲方包裹甜美的糖。但这行也不长久,谁知道未来会不会就消失了。”
“你还是有能力的。”齐妙顿了顿,“就是别再被别人看不看得懂这事绑住。”
“我知道。”
“你记不记得你当初那个广告创意?”她忽然提起,“那个小女孩拍照留住爸妈离婚前的饭桌画面。”
“我记得。”许葭看她。
齐妙低声说:“那不是不够温暖,是太真实了,所以他们才不敢用。”
……
许葭走出咖啡馆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她站在十字路口,回头看那扇灰色玻璃门。里面的灯光映着玻璃上微弱的反光,像一张谁都不敢靠近的剧本封面,她没回家。她绕路去了租房附近的旧书摊,从一摞陈旧的卡带盒里翻出一盒陌生的磁带,标签已经掉了,只剩下【2006学校门口】的模糊笔迹。
许葭知道,这或许是模拟器给的自动生成的新磁带,藏着她的秘密或者情绪,被统称为副本,或者模拟的情绪世界,但许葭只是拿着磁带,在心里轻声说了一句晚点再进,但实际上,她知道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
晚饭许葭是在地铁换乘站附近解决的,一家连锁的馄饨店,店员戴着蓝色口罩,声音沙哑地报号,她的餐号是117。许葭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一条人行道,斑驳的梧桐树影摇在地上,风吹着树木枝桠,影子也跟着有规律的晃动,她慢慢喝汤,手机屏幕还停在和齐妙的聊天窗口上。
最后一句话是:“你路上小心。”
那句她删掉又重新发了一次,还是觉得轻飘,像写惯了的公文术语,她知道她们之间再见一面并不容易。不是距离的原因,而是生活太快、现实太沉、工作太厚重,一不小心,就会各自沉下去。
吃完饭,许葭回到租屋。楼下快递放在铁门边,有人把一大袋泡面摔在地上,碎了一包,她默默捡起来放在快递柜上,她的屋子在四楼,没有电梯,爬到三楼时灯灭了。
她习惯了,走到门前掏钥匙的时候,她听见隔壁屋里传出电视声,有人正在看重播的《新闻联播》。
主持人的声音从门缝里漏出来,断断续续,她忽然意识到,自从毕业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准时吃晚饭、坐在电视前看新闻的生活了。
生活不是变得更自由了,而是被切割得更碎,每一顿饭都是对付,每一个夜晚都在重启,但从来没真正开始过。
她洗了澡,坐在床边,电脑开着,屏幕里是改了四轮的文案方案,窗口右下角弹出一条微信:“客户那边要明天中午前再出一版,尽量配合下,谢谢哈~”结尾的哈跟那种加糖的毒药没什么区别,温柔而熟练地杀人不见血,看着像商量和渴求,实际是命令,就连去监察劳动证明加班,也在加班的工作人员说不定还说人态度很好,加班一下也很正常了……
许葭没回,她抬头看窗外发呆,能看见的远处,天桥上有个外卖员骑着电动车飞驰而过,车灯照亮前方短短三秒,又迅速吞没在夜色里,她想起今天下午咖啡馆里齐妙说的那句话:“你知道写剧本最难的是什么?不是结构、不是人物,而是你必须说一个大家都明明知道、却没有勇气说出口的事实。”许葭也很想问:“那不被说出来的痛,是不是就不算数了?”
但实际上,许葭的生活从来都算得很清楚,上班时间、稿件轮数、汇报时间轴、租房截止日、预算边界、储蓄底线……唯一没算过的,是什么时候能讲点真话,但这东西在广告行业里,好像永远是最贵的奢侈品。你讲真话,客户说这不行,观众不爱看;你讲假话,自己憋得难受,产品又确实没有那么好也要夸上天。
………
楼上传来一阵拖椅子的噪音,许葭戴上耳机,不放音乐,苹果耳机降噪效果真好,带上它还真的能感受到这座城市安静的余地。
她想起入职前那段时间,她还写一些没有用处的小短文,写那些没人要的情节、真实得没光的日子、小镇女孩靠着泡面度日却仍旧想学电影的人,有一次她写了一个角色:“她不是不愿意说话,而是每说一句,就要赔上一点点力气,久而久之,她只能用沉默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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