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往事》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临近期末的一个周五,下课后理查德叫住我。
“小江,明天有时间没?”
“有,老师有事?”
“能帮我搬个家不?”
“没问题。”
“我爱人孩子最近来了……”
周六早上吃过饭,我坐在慕黑勒门外的长椅上等理查德。八点钟,他开车准时出现在门口。车是专门用来搬家的厢式货车,车身上印着租车公司的广告,租一天,差五分二十元。
路上,理查德告诉我,他老婆一直带着孩子在国内,这是第一次来探亲。他之前租的房子太小,容不下三口人生活。
车开不很久,进入一片住宅区,离大学不远。理查德住在一户人家的楼下,单独的出入口。
进门时,理查德的老婆正用胶带封地上的几个箱子。她脚边,是正蹲在地上玩积木的儿子。见我们进来,她笑着迎过来。我忙称呼“师母”。
理查德朝着她说:“这是小江。”
她便说:“你好,你好。请进,请进。”
很重的方言,我辨不出来自哪里。理查德巡视着地上的箱子,并没向我介绍她。
师母看上去比理查德年轻不少。面颊光亮,被晒得黑红。颧骨上有一抹高原红般的红晕。眉眼间却隐了股秀气。齐耳的短发上一个黑亮的塑料发卡。衣着朴素。
蹲在地上的小娃儿,三四岁模样,见有生人来,抬头打量。眼珠乌溜溜的,圆脸盘儿也晒得黑红,虎头虎脑。大夏天里,还流着鼻涕,不时地使劲儿吸一下。我对他说,“你好。”他仰头瞅瞅妈妈,又朝我笑笑,便埋头自顾自地玩上了。
门厅中央的地上,摆着几个大行李箱和纸箱。纸箱大小不一,上面印着水果或日用产品。地上零乱地散着许多用来包裹物品的报纸,是莎顿日报,平时堆在商店的门口,供人免费领取。一个单人床的木床架被拆散,顺着门厅的墙靠着。床架旁边是单人床的床垫和床箱,也叠合着靠在墙上。门厅的顶端,是个电炉和烤箱连体的炉台,炉台上方一个小抽油烟机。借着开门的光线,可以看见炉台和抽油烟机上厚厚的一层粘了灰尘的油垢。炉台四周和餐桌上,并不见厨具餐具,该是已经被收拾装箱了。
我跟着理查德走进卧室。卧室的确很小,也零乱。地上一张双人床垫,摞在床箱上,并没有床架。床和桌椅壁橱挤在一起,几乎再难有容人转身的地方。双人床上已经没了被褥床单,看得见床垫中央略微的凹陷和里面弹簧的压痕。床尾堆了几个用胶带封好的纸箱。衣橱的门半敞着,里面已经空了。地上的莎顿日报上,散落着几个变了形的钢丝衣挂。
抬一个箱子时,胶带崩开了,露出里面的一堆空瓶瓶罐罐。我看看理查德。“留着,兴许以后能派上用场。”他说。
新家并不远,是个老旧的独立屋。房子很小,单层。两间卧室,一个客厅,一个厨房。房东并不住在这儿,房子足够理查德一家人使用。
院子里草坪的草已经几寸高,零星地开着一些蒲公英,有蜜蜂在其间飞舞。车道上停着理查德的座驾,一部年代久远的福特,车体修长,方方正正。车身上的天蓝色失了光彩,有的地方生了锈蚀,泛了黄。
运第二车时,理查德把老婆孩子载了过去。之后我们又运了两车。最后那车是家具。我去挪双人床,理查德喊住我,“那是房东闲放在车库里的,不搬过去。我新买了一个。”这一车没能装下,车厢的门开着,单人床的床垫和床箱探在外面,我在车厢里把扶着,一路颠簸了过去。
等卸完最后一车,时间早过了正午。理查德和我都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师母递过来拧干的手巾,竟是温热的。
一进厨房,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厨房地上,几个箱子开了封,顺墙排着。师母是个麻利人,一上午的时间,收拾厨房,煮饭炒菜煲汤,料理得妥妥当当。
菜是家常菜,蔬菜无非白菜、土豆和芸豆,肉是五花肉和排骨,另加鸡蛋,入口却有种浓郁的香气。那滋味,只小时候在我姥家吃过,我姥在我小学的时候故去了,我心里一下涌起股感动。“真香!”我脱口而出。师母就很腼腆地笑,“特地炼了大油。”她牙齿雪白整齐。
水池里用冷水冰着一打啤酒。理查德两杯啤酒下肚脸就红了,话也多起来。“这小伙子,班上最高分,真给咱中国人争气!干活也有门道。今天他不来,还真不行!”
师母就朝我点着头笑,不时地用筷子往我碗里夹菜,间或也夹给儿子。小家伙并不说话,闷着头吃。偶尔饭菜落在桌上,就用手拾了,放进嘴里。
理查德借着酒劲儿讲起他的经历。他五十年代末生在北方的某个县城。他说他大学是“新三届”。八十年代初大学毕业,国家分配去了南方的某个城市。“那年代,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他说。理查德觉得事业不顺,干脆丢掉“铁饭碗”,跟着一批老乡“下海弄潮”。他数学专业出身,老实木讷,很快就被呛上岸来。于是心灰意冷,孤注一掷,留学美国。
“我手上是花光了积蓄买来的机票,兜里是按规定换来的三十七美元。路上花掉一些,踏上美国时,只剩下二十几块钱。”
“衣服、被褥、锅碗瓢盆都打在行李里。跟去机场接我的中国留学生们挤在一起,打着地铺睡。第二天早上爬起来,就跟着别人去联系打工了。”
“英语不行,没法儿在外面端盘子,就在后厨刷碗、切菜。洋葱把眼睛呛得又红又肿,直淌眼泪。手给刀叉划得全是血口子,还洗碗精过敏,一沾上生疼,肿成个馒头。打完工,回到住的地方,累得跟什么似的,动也不想动,话都不想说,可还有学业不是。”
“一小时赚不到五块钱,分着点儿小费就挺开心,一个钢蹦一个钢蹦地攒起来。”
我听得表情肃穆,手紧紧捏着杯子。理查德就一拍我肩膀,“来,再来一杯!”
“之前有过留学生拿餐馆剩下的边角余料,结果被赶走的事儿,我不敢,不能因小失大。去店里买处理货,或者捡扔掉的菜叶,那是常事儿。买块便宜肉炖了,能吃一个礼拜。洗澡水,我们都是早上出门前把水龙头拧开一点儿,让水嘀嗒一天,到晚上就接了一盆。这样水表不走,不花水费。”
理查德喝得红头涨脸,嘴上停不下来。师母目光直直地落在桌子上,静静地听。小家伙儿吃饱了,歪着头,好奇地盯着爸爸。
“就这么着,我拿下了基础数学的博士。毕业留校,慢慢还当上了助理教授。十几年,我总共回了两趟国。我爸走了,我都没赶上。”理查德垂下头,手用力地揉搓着桌角,好半天没出声,继而猛地抓起杯,头一仰,又是一杯。
“在美国干了几年,绿卡太难拿,我就来了加拿大。第二趟回国,跟小琴结了个婚,就回来了。田田出生了,就一直跟他妈在国内。两边的老人也由小琴照顾着。这才算把她们娘俩办过来,田田这才第一次见着他爹。”理查德伸手去摸田田的头,小家伙儿把头一偏躲过去,嚷着妈妈翻出积木,在一旁地上玩了起来。
师母端起桌上的菜,“俺去热热。”
“用微波炉!”理查德朝她喊。
“我们读书的时候,床啊,家具啊,都是在外面捡来的。有时捡个电视,搬回来一看,还真不赖,高兴半天。都是这么过来的,可苦了。提起那些年,只要是留学生,不说也都知道过的是啥日子。现在不一样了,你们这代人幸福啊,得好好珍惜啊!”
我赶忙连连点头。
“跟你一起的那个小姑娘,是你女朋友呢?”
“只是好朋友。”
“那也是个好孩子,你得好好把握机会!”
啤酒终于被我俩喝个精光。理查德说话的速度慢了下来,昏昏欲睡。师母收拾残局,我扶着理查德进了卧室。大卧室里放着双人床,仍然只是床垫和床箱,没有床架。床垫很厚实,裸着,半新,躺在上面挺舒适。我醉意浓起来,很快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我和理查德的鞋已经被脱下,放在床角的地上。身上多了一层被单。
理查德要我留下吃晚饭,我推说还有事,执意不肯,他便作罢。我要第二天来帮他收拾,他说,“大活儿咱都干完了,剩下的小琴就行了。”
理查德用老福特送我回去。师母牵着田田送我到院门口,朝着汽车招手。
再次嘱咐我要好好学习之后,理查德开车离开。车尾的排气管“突突”地响了两声,冒出一溜儿黑烟。
莎顿八月里天很长。八点过天色仍然明亮。我站在慕黑勒门口,望着天边瑰丽的晚霞,想起理查德下午饭桌上的话,恍若隔世。
微积分(二),我拿了满分。
暑期课过后,竟再没见到过理查德。我也没特意去探访。不过,在他家吃的那顿午饭,却经年不忘。那是我莎顿学生时代的记忆里,吃过的一次难得的美味佳肴。
暑期课结束后,离九月开学还有两个星期。因为晚上在机房熬了夜,那天吃过午饭,我上楼睡起午觉。
几声急切的敲门声把我吵醒。门一开,阿伦兴高采烈地窜进来。
“过了!过了!”那劲头,跟范进中了举似的。
“至于吗?”我坐回床上。
“太至于了!太及时了!这次要是不过,我都不知道咋办好了!我们家那边,我上个学期就跟他们说,五级已经过了,就等着九月份上大学了。他们就又开始问我选课的事,搞得我一给家里打电话,心里就跟作了贼似的。这下好了,进度赶上了!九月份一上学,天衣无缝啊!”阿伦双掌合十。
阿伦的话我懂。我把微积分成绩告诉我爸妈时,他们大喜过望,“好儿子!再接再厉,多打几个一百!”我嘴上说“好!”,心里嘀咕,“当打一百是切大白菜吗?”微积分那是仗着高中数学的底子。凭我语言学校勉强及格的英文水平,其它科连高分都不敢想。可是,如果这个不切实际的期待,可以给他们带来快乐,可以慰藉他们的思念的话,我又是绝不肯把它戳破的。
“喊上唐勋,请你们吃饭!”
“不用那么破费吧?”
“必须的!我这紧张得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啥叫破费?这要是考不过,耽误事儿不说,那才是白花花的银子往水里丢啊!”
“那随你好了,反正慕黑勒的饭菜我早吃腻了。唐勋来不来就不知道了,你自己喊她吧。”
“啥?你去她能不去?”
“啥意思?”
“得了吧你,看你俩都好成啥样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就招了吧!早就是男女朋友了,是不是?”
我也懒得争辩,扯上他下楼去给唐勋打电话。
当天晚上,阿伦请我们在学校附近的西餐厅吃了晚餐。餐厅装潢雅致,菜式也讲究,估计阿伦没少花银子。只是我并没觉得十分爽口,就又想起了师母做的那顿午饭。
我建议阿伦学微积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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