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雾色铺得极重,三米开外就不辨来人。
杜招娣深一步、浅一步,完全凭着感觉认方向,很快,裤腿就汲满了湿漉漉的露,偏还是混了冰霜的,渗进薄薄一层面料,紧挨着皮肤,就像刀片无情而缓慢地在割。
她狠狠勒了下背上的包,咬牙继续走。
兜里,揣着小舅托人给她带的钱,用手帕裹了一层又一层,又将手帕缝在了衣兜里,藏得很深,哪怕如此小心翼翼,杜招娣依然怕它掉在路上。
因为对她而言,这一千块不仅是巨款,更是她的救命钱。
前面,看不透的、灰蒙蒙的地方,藏着她的光明。
再坚持一下吧!未来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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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招娣活了15年,苦了13年,不苦的那两年,她没有记忆。
老师说,人会失去3岁前,甚至5、6岁前的童年记忆,但杜招娣不同于常人,又或者,有别的痕迹替她铭记,比如:满手的厚茧,背上的烫伤,以及她骨折留下后遗症的左手,还有她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长出来的第六根指头。
其实那不是指头,是一块赘生物,但里面长有骨头,它随着年龄增长而长大,因此十分有存在感,甚至影响到了拇指和食指的活动,杜招娣因此受尽嘲笑,也受尽冷待,她痛恨这根多余的指头,大概就像父亲和继母痛恨多余的她一样。
杜招娣努力让自己活得没有存在感,所以对继母的打骂,她永远默默承受,等她骂完打完,再默默烧水做饭、洗衣劈柴,如此任劳任怨,不过是为求几分安宁。
她忙起来就可以把自己假想成一台没有智慧的永动机,就能忘记这些烦恼。
杜招娣掰着手指数着自己的日子,终于熬至15岁,她成绩好,校长说,只要她好好发挥,肯定能考到棠城去。
眼看只剩半年,继母却为她寻了一门亲。
对方是做丧葬一条龙的老光棍,有一手扎纸人的手艺,有小钱,但独眼、嘴歪,48岁了没有讨到媳妇,继母的母亲去年病死,因此和他有了交际,两人暗地里撺掇了什么,杜招娣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家里没有穷到卖女儿的地步。
棠城有位老板,这些年带着十里八乡搞绿色养殖,让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去年家里赚了好几万,继母甚至打算在棠城买一套房。
杜招娣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弟弟们得了新球鞋,很漂亮,是名牌,一双七八百。
她低下头,看自己的鞋,是线钩的棉鞋,线是弟弟的旧毛衣拆下来的,棉也是。
就这么一双,一穿就是五个冬。
她钩的时候就预料到了,所以钩大了好几码,到如今,终于合脚了,但全坏了。
她仿佛能透过那磨秃的、破破烂烂的线,看见里面生疮流脓的十根脚趾。
杜招娣咬唇,一改她逆来顺受的性格,哭着大嚷:“凭什么?你们这是贩卖儿童,是犯法的!”
“砰!”阿爸扬起酒杯砸过来,正中她的眉骨,而残余的烈酒洒进了眼睛里。
好疼啊!杜招娣顿时捂住了眼睛,弯腰缩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反了你了,读了几个书蹬鼻子上脸的,敢跟老子面前嚷嚷!”阿爸说着便拍桌而起,从地上把杜招娣拎起来,气不过,又狠狠踹了几脚,踹背、踹腿,踹肚子。
继母心安理得吃着菜,“差不多得了啊!”她这样说,“人家礼金都给了,你弄死了弄坏了怎么搞啦?”
杜招娣豁出命去反抗,可她抵不过庄稼汉子的蛮力,忍着剧痛抬起头,阿爸又抓住了她的头发,带着她的额头往地上撞:“你还想一直吃老子吗?那老头没几年死了有你的好日子过,你妈是为你好,别TM给脸不要脸的,GR的白眼狼!”
血泪横流中,杜招娣无比痛恨地瞪了桌上人一眼,这便瞧见,她的两个弟弟低着头吃饭,其中一个幸灾乐祸在笑,另一个根本不敢看她一眼。
谁给脸不要脸?谁是白眼狼?
漫山遍野都是毒草毒虫,她一日三餐给他们四个畜生做饭,早该弄死他们!
心中怒火来不及发泄,阿爸拎着她,像拎一只要死的猫,丢进了房间里,再朝她脸上淬一口。
杜招娣抬起胳膊挡,这便听见“咔哒”一声响
——锁从外面扣上了。
杜招娣被关了三天,门被锁着,窗外焊着铁栏杆,她插翅难飞。
这三天,她只喝了一点水。
头晕眼花之际,杜招娣找出纸和笔,留下遗书,满是对父亲和继母的控诉,也满是对母亲的想念,对自己这一生的悲悯,然而……有什么意义吗?
意识到这点后,她又将遗书揉成团,放进嘴里嚼,嚼烂了,咽下去。
缓解饥饿的同时,好像也咽下了满喉血腥。
不是没有反抗过,最硬气的一次,她报了警,警方半信半疑,来山里调查。
左邻右舍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可能把父亲继母的恶行吐出去——
“山里孩子胡闹惯了,棍棒下面出孝子多正常的事啊!”
两个弟弟扯谎不打草稿,张嘴就来——
“姐姐偷了家里的钱,被爸妈发现了,她不承认!”
“她身上的伤是自己摔的,她总是上山里去找毒草。”
“她弄毒草给我们吃,害我们拉肚子,差点死掉!”
……
诸如此类莫须有的脏水,泼到杜招娣头上。
最后,杜招娣没得到拯救,反而得了批评,警察把父亲继母带走做素质教育,但这种不痛不痒只是丢脸的惩罚适得其反,换来她被毒打,整整一周下不来床。
从此,两人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第五天,杜招娣虚软无力地趴在门边,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敲门。
继母来开门,她端着胳膊,问知道错了吗?
杜招娣双目无神地望着她,用干裂嘶哑的声音回答:“知道了。”
——她就这样认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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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在春节前落了雪,杜招娣也在这场大雪纷飞中,接到了小舅的电话,他说魁城有户富贵人家要收养她,让她收拾行李准备一下。
富贵人家?收养她?杜招娣愣了漫长的一分钟。
直到村委会的婶婶抬手在她面前扬了扬:“丫头,傻啦?”
杜招娣这才回过神,忙问对面:“您又骗人了吗?”
对面明显一噎,随即呛道:“我骗人,遭报应的是我,你听我安排就是!”
为了避开父亲和继母,小舅特意借了村委会的电话,笃定的口吻意味着这件事不容商榷。
在杜招娣心里,小舅是她唯一的亲人,母亲生她难产,落了病,因为没有治,后来越来越严重,父亲不给钱,放她在家里等死,小舅那时候还在上学,逼得没有办法,做了些错事,应了那句“厄运专挑苦命人”,小舅进去呆了十年。
等他出来,一切都晚了,可当年欠下的债还在,得还,他居无定所、四处游荡,还会遇上高利贷派来的流氓,拳打脚踢都是常挨的,所以不敢把杜招娣带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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