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兆友颤抖着双手接过请帖,霎时间老泪纵横,口齿不清道:“没想到小姐已经去了,这么多年,萧家竟还记得小人,小人死而无憾了。”
萧文钦和苏晚辞歪头望着他出神。
虽说做人不能以貌取人。
可也不能自欺欺人。
看着陆兆友面黄肌瘦的脸,又看他两颗凸起的大门牙,再看他鼻翼处那颗大黑痣。
萧文钦焦灼了一整夜的心,无形间平静了下来。
三人在四方桌前坐下,听陆兆友絮絮叨叨说起当年的辛苦。
萧文钦听得头晕脑胀,多半都是没用的,他试探性问道:“我母亲当年在皇城里,有没有什么闺中密友,或是不曾跟回白鸽城的侍女嬷嬷?趁着热闹,我想一并请来吃席。”
“小人也记不太清了。”陆兆友挠挠头,突然惊呼,“有一位!”
“是谁?”萧文钦屏气凝神。
陆兆友道:“萧鸣将军的夫人!”
萧文钦:“......”
苏晚辞哈哈笑道:“你记性不错呀。”
“过奖了。”陆兆友讪笑。
萧文钦叹气:“时候不早了,晚辞,我们走吧,下午还有事。”
陆兆友送两人去角门,见到萧文钦腰间挂着的玉佩,感慨道:“这玉佩,小姐从前随身不离地戴着,如今也只能睹物思人了。”
萧文钦抬起那快玉佩:“你知道这块玉佩的来历吗?”
陆兆友回忆了半晌,道:“似有一日听小姐说过,送她玉佩之人夸她是女中豪杰,不以为女子抛头露面有错,亦不觉得她满身铜臭,小姐当时红光满面,高兴极了。”
萧文钦道:“多谢陆叔告知一二,改日一定来吃席。”
“一定一定。”陆兆友送二人到路口,见他们上了马车,才缓缓往回走。
萧文钦坐在马车里没吱声,屈着腰,把手探进衣袖里。
苏晚辞握住他的肩膀,安慰他道:“文钦,往好了想,能说出那番话的人,必然也是爽朗大气,见解开明之人。”
萧文钦心不在焉点头,从袖子里掏出手帕,四角揭开,赫然是两块柿子糕。
“给我的?”苏晚辞问。
萧文钦点点头:“知道你想吃,你与沈容打太极时,我趁机拿了两块。”
苏晚辞拿起一块送进嘴里,嚼着甜蜜的红豆馅,含混不清地说道:“安亲王府里的厨子,是出了名的手艺好,嗯,味道着实不错。”
“我方才听你与沈容说话,竟不知,你如今这般长袖善舞。”萧文钦低着头,苦笑道,“可也着实辛苦。”
“这有什么辛苦的,我素来就是这样的。”苏晚辞把咬了一半的糕点放下,闷闷不乐道,“你觉得我变了,还是你觉得,我如今世故了。”
“没有,我怎么会这么想?”萧文钦将他抱进怀里,听他闷声吸鼻子,苦恼道,“你这样,我该如何是好?”
“这糕点不好吃了。”苏晚辞声音仍旧闷闷的。
萧文钦握起他的手腕,低头把糕点吃了,柔声哄道:“你上次说松鼠桂鱼好吃,不如现在去吃。”
“我刚吃了糕点,不要吃甜的。”苏晚辞把头抬起来,下巴抵在他胸膛上,眼睛湿漉漉望着他。
“姜汁鱼片如何?”萧文钦抱着他的身体晃了晃,哄着他道,“还有酱牛肉,龙井虾仁,佛跳墙?”
“还吃佛跳墙?本官那点俸银都被你吃穷了!”
“夫君不嫌我商贾出身,嫁妆悉数奉上,尽归夫君所有!”萧文钦用力亲他的手背,“先去吃佛跳墙、荷叶鸡、龙井虾仁!”
苏晚辞绷不住笑起来,“你说得我都饿了。”
他抽开束绳,从石青色的荷包里掏出一把碎银子,还有几张叠成豆腐块的银票,拢共七八十两。
“这么多年,这荷包也旧了,你还一直戴着它。”昔日昂贵的布料,被岁月磨得伤痕累累,金丝抽线,珠石暗沉,束口绳磨得几乎要断裂。
“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好好留着。”苏晚辞抓起他的荷包,“你的不也旧了!”
“嗯。”萧文钦捧起荷包,荷包虽旧,但这棉丝锦缎的料子却出奇柔软,漆黑色的布料如星空,在光线下泛出一点星光白,银线鲤鱼更似活灵活现,仿佛在游动,“这棉丝锦缎确实好看。”
“你这也是棉丝锦缎。”
“是吗?”萧文钦惊诧,从前为了送银子给苏晚辞用,阴差阳错成了定情信物,倒也不曾刻意去挑选荷包。
苏晚辞将荷包解下,一手举高,一手撩开车窗帘子,马车时急时缓,阳光时浓时暗,那石青色的布料在光下透出一抹紫,随着马车驶入小巷,颜色转瞬即消。
“这是老样式了,石青色的棉线嵌紫色蚕丝,这颜色制衣裳不好看,后来就少见了。”苏晚辞低头,要把荷包系回腰上。
“那,制荷包好看吗?”萧文钦饶有兴致看着他的侧脸。
苏晚辞垂着眼,要笑,又忍住了。
萧文钦又说:“哥哥人美如画,也衬得这荷包万里挑一,可堪一句珠辉玉映。”
苏晚辞板着脸,慢声慢气道:“那有什么用,空有一副好皮囊,人头猪脑的。”
萧文钦心中一痛,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呼吸里浮现起不存在的铁锈味。
苏晚辞侧头看他,见他脸色煞白,摸摸他的脸,“我玩笑罢了,不说了。”
“是我该死。”萧文钦颓废地圈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肩窝里,“是我该死。”
隔着冬日里的棉衣,苏晚辞听见萧文钦虚弱的心跳声,或许没有人再记得,萧文钦从前是何种跋扈张扬之人,如今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陷入情绪的漩涡里,终日郁郁寡欢。
苏晚辞不知道该去责怪谁,是对他不闻不问的朱道柳,还是狠心逼迫他成长的老爷子,又或是那个雷厉风行的萧鸣。
亦或是,那些潜藏在暗中的过路人。
萧文钦身体里每一道沉疴旧疾,都是一场对命运反抗的徒劳。
“文钦,酒楼快到了,我们去吃饭吧。”苏晚辞摸他的脸,笑眯眯道,“不知佛跳墙要多少银子,还是你做东吧。”
萧文钦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来,复又露出不羁的笑容,“荣幸之至。”
马车停稳,苏晚辞亲了一下他的嘴角,掀开车帘出去。
*
清炖羊肉刚上锅,犹在沸腾,孙庚撩着袖子,迫不及待夹了一筷送进嘴里,烫得舌头乱飞。
李常佑递出一杯冷酒,“小侯爷喝口酒解解。”
孙庚呷了口酒,赞许道:“还是你这孙子有眼力劲!”
李常佑笑容渐深。
孙营在旁摇扇子,咧嘴笑道:“没想到咱们仨能凑一块,早知你们这么投契,我一早就该引荐你们认识。”
“要不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呢。”李常佑笑道,“那日在巷子里冲撞了小侯爷,幸而小侯爷大人大量,没有与我们这些微末之流计较。”
说起这事,孙庚撇了撇嘴,吃肉的心思也淡了,搁了筷子道:“话说回来,你那馊主意当真有用吗?”
李常佑垂眸,举起酒杯抿了口酒。
孙营幽幽道:“我觉得甚好,堂弟,你细想想,只要你纳了萧文钦,别管搁屋里是洗脚还是捶背,苏大人往后岂不是就受制于你了?”
孙庚嘴里嘀咕:“他到底是商贾之流,又是萧鸣的亲戚,纳他为妾,传出去多难听。”
包厢里安静了片刻,只有砂锅羊肉还冒着咕噜声,须臾,却听李常佑轻笑道:“蛇打七寸,萧文钦就是苏晚辞的七寸,小侯爷若想一亲芳泽,必要先从萧文钦下手,娶也好,杀也罢,总之得为难他。”
桌子底下的手紧紧攥住了衣摆,李常佑反复会想起那一日,在秋日宴上,苏晚辞明明告诉过他,不会是萧文钦!
可到头来,他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予了萧文钦!
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孙庚往嘴里塞了块肉,味同嚼蜡般咬着,突然眼珠子一亮,勾住李常佑的脖子,笑嘻嘻道:“常佑兄弟,何时再上你家喝酒去?”
李常佑热情道:“随时恭迎。”
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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