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此事与书案并无太大干系。”曲思良将咬了一口的青团轻轻放下,面露窘迫,“是因为……书。”
林景如投来询问的目光。
“那日,是我见你案上有几册书,想先替你收起来。”他声音渐低,“这才撞在了世子的气头上。”
“即便是书,让他拿去便是。”她眉头仍旧未展。
“那怎么行?”曲思良忽然激动起来,声音都提高了些许,“上面有你亲笔写下的札记和批注,若是被随意丢弃,岂不可惜?”
他记得清楚,那本最寻常的《平边策》里,密密麻麻的字迹间藏着何等精妙的见解——既合乎圣贤之道,又独具慧眼,他曾反复研读,获益良多。
经他提醒,林景如才恍惚记起确有其事。
不过是一两篇随性写下的驳论,且大多是在读书时,信手所注的零散思绪。
她视若寻常的文字,在他人眼中竟是值得以伤相护的珍宝。
这一刻,所有责备的话都哽在喉间。
她忽然意识到,比起自己那些遥不可及的抱负,眼前这个看似怯懦的同窗,或许更懂得何为真正的坚守。
曲思良虽胆小,骨子里却存着读书人最珍贵的风骨。
若有朝一日为官,必是那个会为百姓据理力争的好官。
林景如尚未开口,便见曲思良神色倏地黯淡下来,声音里满是自责:“可我终究……没能护住那册书。”
一只带着温度的手轻轻落在他未受伤的肩头。他抬眼,对上林景如沉静的目光。
“书中内容,你可还记得?”
曲思良虽不解其意,仍老实点头。
“记得多少?”
“不敢说十成,五六分总是有的。”
闻言,林景如唇角微扬,眸中泛起清浅笑意:“既已入心,便是薪火相传。他日你若为官,择其善者而行之,便是对书中真义最好的传承。”
她声音温和,却字字清越:
“将这些智慧,用在造福百姓处罢。”
曲思良怔怔望着那双清亮的眼眸,只觉胸中如有暖流滑过。
这番话似带着奇异的力量,轻轻抚平了他心头连日来的懊恼。
曲思良卸下心头重担,眉宇间顿时舒展许多。
他回味着方才那番对话,不由莞尔:“这些话,倒不似你平日会说的。”
他略作停顿,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我本以为依你的性子,会怪我莽撞冲动。”
“你若想听,我现在便可说几句刻薄话。”林景如眼尾微扬,唇边噙着浅淡笑意。
“可别!”曲思良连连摆手,“看在你我即将分别的份上,饶过我这次罢。”
“分别?”她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滞,“是要回乡养伤?”
“是退学。”曲思良的目光落在茶盏中,看着茶叶在澄澈的水中缓缓舒展,起起落落。
氤氲的水汽带着茶香,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起。
“家中来信,科考在即,催我回去温书备考。”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
林景如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万千思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从初识时的拘谨,到后来书院中的相互扶持,虽因身份所限始终隔着一层,未能如寻常知己那般推心置腹,可他却始终以赤诚相待。
此刻乍然听闻他要离开,心口竟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怅惘。
她垂眸抿了一口茶。
许是茶凉了,唇齿间竟尝出一缕挥之不去的涩意。
“如此……也好。”静默良久,林景如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干涩,“眼下书院正值多事之秋,你此时归去,未必不是好事。”
曲思良默然点头,眉宇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犹如窗外渐沉的暮色。
“定下归期了么?”她轻声追问。
对方伸出左手,比划了一个三:“三日后便启程。”
此言一出,林景如越发沉默,若她今日未返书院,是否就此错过?
曲思良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唇角牵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即便你今日不来,我也已备好书信,定会托人送到你家中。”
他目光温和,言语恳切:“你我相识数载,若不能当面话别,岂非……徒留遗憾。”
“只是清禾妹妹那顿宴请,怕是不知要等到何时了。”他又轻叹一声,故作轻松地玩笑道,试图冲淡这满室离愁。
林景如如何不知话里刻意的轻快,唇角弯起清浅的弧度:“宴席随时为你备着,只待君归。”
四目相对,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将那份沉甸甸的不舍悄然压在心底。
三日后,东郊城外。
天色不似往日澄明,空中白云低垂,早间的风吹过路旁的花草,一同牵动二人的衣角。
曲思良一身青蓝长衫静立车旁,望着面前的林景如,眉间凝着化不开的担忧:
“书院如今是非纷扰,能避则避。若实在避不开……也万不可再如从前那般冲动。”
若在往日,林景如定要笑他过分谨慎。可此时离别在即,她终是轻轻颔首:“我记下了。”
见她这般顺从,曲思良不由一怔,随即笑道:“今日这般听劝,倒让我有些不习惯了。”
“经此一事,方知你所言不虚。”林景如抿唇浅笑,任风拂过面颊。
曲思良仔细端详她的神色,试图辨出几分真假,却依旧如往日那般看不真切。
“但愿如此。”他轻叹一声,又想起那桩心事,“世子那边……切记莫要再起冲突。我观他绝非宽厚之人,若真触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这番话恳切真挚,林景如想起山长先前的训诫,温声应道:“放心,山长早已提点过我了。”
此事曲思良倒是不知,于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未多问。
车夫在一旁轻声催促了一句。
他看了看天空,理了理衣角,极力将受伤的右手与左手合拢,郑重拱手:“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万望你……珍重再珍重。”
林景如将手中折柳递于他掌中,同样抱拳还礼:“保重。”
曲思良望着手中那截青翠柳枝,眼底渐渐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早该明白的,这人心中即便有千言万语,也从不轻易诉诸于口。
此刻握着这带着晨露的柳枝,倒叫他窥见了那难得的别绪。
柳丝轻轻摇曳,一如他此刻难以平静的心潮。
一截青柳,却载不动这沉甸甸的离愁。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化为天地交界处的一个黑点。
曲思良离去后,书院的课业如常,并未因有一人的缺席泛起多少涟漪。
一连数日,骆应枢都未在书院现身。
起初众人还小心翼翼,后来始终未见其身影,众人心中那紧绷着的弦这才渐渐松了来。
毕竟,谁也不想得罪这尊惹不起的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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