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嫣笑了一声。
刚被泼了几桶冰水，冰水将她浑身浇得透湿，她头上蓬乱的发丝一缕一缕地贴在皮肤上，挡住眼睛。
沐嫣伸手拂开黏湿的头发，露出那双明显属于异族血统的妖冶双瞳，向姬盈弯弯唇，一脸无所谓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沐嫣如今身处牢狱中，陛下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谁准你向陛下提问？”听夏冷笑着左手一晃，淬毒铁针在指间蓄势待发。
耀宸宫中端方稳重的光禄女苑，袖中竟然藏有带毒暗器。这毒并不致死，只能使人痛苦万分。
姬盈放下听夏的胳膊：“让她说完。”
沐嫣像是冷静下来，原本癫狂的神情消失不见。
她垂着头笑着，羞怯的神态自然而然地浮上，还如那位娇艳的万花楼花魁一般。
“女帝陛下面前，沐嫣有失礼数，还望陛下见谅，”沐嫣柔声说着，一副不堪大用的样子，“陛下说，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沐嫣如今在陛下的大牢里，插翅也难飞，着实没什么成大事的念想。”
无论心志、筋骨还是体肤，折了就折了。左右一个将死之人，正常与否，毫无意义。
这位女帝陛下倒是神奇，来欣赏自己的猎物，竟然还要挑剔猎物的模样。
沐嫣低下眼睛，不着痕迹地冷笑一下。
姬盈在这深不见底的牢狱中，难道还在提防她做什么不成？
“陛下如今能齐整地来看沐嫣，已经证明了沐嫣的大败，”沐嫣眨了眨眼，半跪着向姬盈行礼，“沐嫣不愿再垂死挣扎，还请陛下心慈手软，赐给沐嫣一个全尸。”
她的头颅深深地垂下来，一副引颈受戮姿态。鲜红的大丽花在她的脖颈间露出尖尖的尾瓣，像是染上鲜血。
姬盈看着沐嫣颈间的鲜红颜色，神情莫名。
半晌，她淡淡道：“这么想死？”
沐嫣涩然笑一声。
她坐下来，将头轻轻搭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副疲累样子。
“若易地而处，陛下便能知晓沐嫣心中的死志，只可惜……”
只可惜姬盈是天之骄女，端坐在铁制栏杆的那一端，永远不可能踏进牢狱中。而她在这铁牢之内，被姬盈的侍女掣肘，连仰望姬盈的资格都无，只有受尽屈辱。
沐嫣眼中怨恨一闪而过，却在其后变得茫然。
——算了。
她缩在椅子上，铁链捆住了她的双手双脚，完全称不得舒适。
这椅子比起万花楼啼秀阁中的那张穷奢极欲的美人榻，不知窄小冷硬多少倍，却是沐嫣十五年来坐得最安稳的一张。
死到临头，不必再谋划、布置什么，也不用再耗费心力去维持那副花魁的艳丽皮囊。
横竖要死，无论是谁递给她的椅子，都可借她靠一靠吧。
姬盈望着沐嫣颓废的姿态，有些烦躁地捻一捻手指。
——难办。
若论治国理政、察观百态，姬盈倒擅长；若论体会人情、对症下药，她不说是睁眼瞎，也是个半桶水咣当，纯靠瞎猫碰死耗子。
比如谢府中的那一个。
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在折腾。
要是真的不在了，她该怎么办才好？
察觉自己又开始走神，姬盈面上一道苦笑。
极擅观察的听夏垂下身来：“陛下，奴婢们愿代陛下审问罪人。”
姬盈强拉思绪回来：“不必。”
“有茶么？”姬盈望着沐嫣颓丧的模样，清淡地向听夏道，“要是有茶，无论什么，现在就上一道来。一盏予我，一盏给她。”
听夏怔一下：“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请茶的指令一个个通过牢中侍卫传播，却只在最外侧的看守室中得到回应。值勤的看守得知牢中圣谕，连忙掏出自己的家底，用最快的速度泡出一壶茶。
这茶是看守自己的存货，只为值勤时提神用。茶叶品种普通得有几分粗劣，泡出的茶汤杂质甚多，浑浊不清。
侍卫小步快跑地将茶壶送至通道深处。听夏接过热烫茶水，将就倒在茶碗中。
汩汩的流水声在死寂的监牢深处响起，如同道道温柔轻语。
借着微弱的烛火，听夏看见碗中茶水偏暗的颜色，她将茶碗呈给姬盈，脸色艰难犹豫地道：“陛下，茶泡好了。只是——”
这茶如此低等劣质，实在不适合给女帝饮用。
是她疏忽了，竟然没有随身为姬盈准备周全。
姬盈瞥一眼茶汤，看见汤底杂质，摇头道：“不碍事。”说着，她又指挥听夏再倒一碗，将那碗茶水递进铁牢中。
“条件简陋，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招待沐嫣姑娘，”姬盈对着狱中毫无声响的沐嫣举一举茶碗，淡淡地道，“姑娘喝不惯这茶水，也权且将就一下，就当暖暖身子。”
沐嫣斜过眼睛，瞥一眼聆春手中茶碗。
“陛下若给沐嫣下毒，倒是浪费了这一碗热茶。”她冷淡地道。
姬盈扯一下嘴角，遥遥地向沐嫣示意，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
“茶中无毒，”姬盈饮完茶水，嗓音温润几分，“沐嫣姑娘不必心存戒备。”
沐嫣笑了笑，突然将茶碗从聆春手中抢夺过来，如牛饮般高高地倾倒碗中茶水进自己嘴里，大口大口地咕咚茶水。
沐嫣定然渴了——她喝得太急，两道水流从她两侧嘴角漏出，即刻留下两条晶亮的水痕。几声大口吞咽过后，沐嫣将空空的茶碗朝着姬盈一举，舌头舔过唇边水痕，眼神暧昧地笑一下：“喝完了。”
聆春在一旁气得生烟。
都什么时候了，这个沐嫣居然试图魅惑女帝陛下。
聆春堪堪忍住自己朝犯人动刑的想法。
姬盈在外见沐嫣喝光茶水，只轻轻向听夏道“再给她倒一碗”，便空坐在一旁，看沐嫣一碗一碗地大口喝水。
沐嫣不知渴了多久，竟在女帝面前旁若无人地连喝三五碗，姬盈坐在对面，倒像成了给沐嫣看茶的仆人。
热茶催得沐嫣被冰水刺激的身体温暖起来，暖意一点点由她的喉咙深入心肺，再延伸至四肢百骸。
不知过去几时，沐嫣似终于喝完，她将茶碗递给聆春，低着眼睛轻轻地打了个嗝。
“喝饱了？”姬盈抿一口手边粗茶，却喝到一片冰凉。
狱中不见天日，更比外界阴冷。泡好的茶水若不加紧喝完，片刻便会凉得彻底。
可那人在的时候，自己似乎从没有喝过冷掉的茶水。
……又在跑神。
姬盈无言地放下茶碗，没有倒掉茶水，也没有叫听夏重新泡一碗。
她不动声色地将茶碗向手旁一挪，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沐嫣姑娘若是喝饱了，可有兴趣和我谈一谈？”
沐嫣慢慢地眨一下眼睛，有些慵懒地打个哈欠：“谈什么？”
“什么都行，”姬盈笑一下，似无意地夸赞一句道，“美人在前，无论说什么都是享受。”
沐嫣低着眼睛笑：“陛下的样貌也不差。只可惜……沐嫣已经不能再回万花楼。”
她向一侧歪了歪头，特地朝着姬盈露出纤长洁白的脖颈。那是唯一没有被绣满大丽花图案的部位，正因如此，更显出异域风情的白皙娇美。
她朝着一侧伸长脖颈，脖颈下优美的锁骨便随着动一动，天生妖艳，诱惑至极。
“沐嫣既然不能再回万花楼，要是在这儿……可就委屈了陛下，”沐嫣垂眸轻轻地笑着，嗓音刚刚受过热茶的滋润，婉转低吟如流水，“沐嫣从前没有服侍过女子，可若是为了陛下，沐嫣愿意破这个例。”
“陛下男子装束便令人心折，”沐嫣娇媚地咬唇，一副深陷情网的小女儿情态，“女子装束更是美得脱俗，使人一眼沉醉。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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