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陈扶进来,陈元康父子皆松开了家妓,原本在高澄身侧弄姿的歌姬,也收敛了形骸。
陈元康一直崩着的心弦,现下更紧了——阿扶从未见过外人,更未参加过正式宴席,万一在贵人面前失了礼数,如何是好?
直到那小身影步履平稳地走到高澄前,像模像样地行了礼,声音清稚地道了句“陈扶问大将军安。”他才算稍稍松了口气。
高澄的目光在她被风吹得有些毛茸茸的额发上扫过,随口问:“冷不冷?”
“不冷,”她笑回,语气还带着点小自豪,“我方才特意多添了件衣裳。”
言罢,她做了一个让陈元康,乃至留意那边动静的人都为之愕然的举动——向前挪了一小步挨住高澄,伸出小手,主动地握住了高澄搭在膝上的手,“是不是暖的?”
动作自然地仿佛他们本就这么亲近。
那一瞬间,陈元康清晰地看到,高澄的眉梢挑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他便将手一翻,回握住了那只小手。
真感受了下,才低笑一声道:“嗯,确实不冷,你倒是很知冷热。”
陈元康暗自慨叹,善藏谨言慎行陪酒多时,也不过只得高澄几句疏淡的客套;阿扶童言无忌、举止天然,反倒能让高澄席间主动问起,还这么快就拉进了关系。
难道这就是佛家说得,人与人的缘法?
高澄握着那小手,继续逗孩子,“不霸着你阿耶了,还告我的状么?”
阿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不告了。”悄悄抬眼瞄了高澄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大将军,你真是一个好人。”
“好人?”高澄松开她,不轻不重地在她额心点了下,引得小家伙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侍从捧着食案进来,问主家陈元康:“女公子的食案摆......”
高澄截断道:“放这儿。”
侍从依他所指,将女公子的食案并在了他案侧。
上完菜后,陈扶扫过案上两只杯——一盅蜜水,一盅酪浆。她拿过一只新杯,用气声对侍从说了声“倒酒。”
侍从显然没料到小主人会有此请求,脱口确认:“女公子要酒?”
这一声在琵琶声歇的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引得大人们都侧目望来,自然也引来了紧挨着的高澄的目光。他把玩着酒樽,视线带上玩味。
“你会饮酒?”
小人儿摇摇头,纯然道,“可书上说,宾至则酒,以表敬意。如果很欢迎大将军,就该给大将军敬酒。”
高澄眼尾微弯,拿起自己的金樽,往她的小玉杯里倾了浅浅一个杯底。
“敬吧。”
小手捧着那小玉杯,像模像样举起来,高澄也端起酒樽与她一碰,并未饮,而是停在唇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小人儿学着大人模样,捧起杯子就仰头‘一饮而尽’。但显然低估了汾清的威力,小身板瞬间打了个激灵,她努力维持着表情,嘴角却不受控地往下撇,生动而可怜。
高澄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笑,这才将自己杯中的酒饮尽。
虽然被辣得眼泛水光,小人儿却还是牢记礼数,乖乖退回自己的食案前,规规矩矩跪坐席上,得了陈元康‘吃吧’的允准后,夹了片清笋小口小口、斯斯文文吃起来。
侍从附耳询问:“不用些奥肉么?女郎平日不是......”
“不用,”陈扶轻声打断,“退下吧。”
看她已安然进食,高澄将目光重新投向持杯恭候的陈善藏,拾起了她进来之前的话题。
“善藏表字是什么?”
陈善藏忙举杯相敬,“回大将军,在下表字连忠。”
“好字啊,”高澄抿口酒,随意道,“黄门侍郎还有个缺,帮我去看着小皇帝吧。”
陈善藏反应过来后,伏地大拜连连称谢表忠。
陈元康手中银箸险些滑落,惊喜来得太突然,太厚重——黄门侍郎,天子近臣,这是多少世家子弟都求之不得的清要之职!
然而狂喜之后,理智迅速回笼。
瞥眼高澄面上的酒晕,这般要职,竟在见善藏的第一面就随口而定?若是明日酒醒后大将军忘了今日之言,或是改了主意,岂非空欢喜一场......
“怎么?”高澄挑眉,直接点破了他的心思,“长猷觉着我是酒后戏言?放心,我没醉。”
他说着,手臂一伸将那歌姬重新揽回怀里,“你给我找的伴,都不肯陪我尽兴,我如何能醉?”
说罢也不管那歌姬连声告饶,将新倒满的酒凑她唇边,半是强迫地灌了下去,算是将这场人事安排定了音。
一直安静待着的陈扶,忽看向对面的陈元康,有些委屈地问道:“耶耶,为何阿兄有字,我却没有?”
正喜不自胜的陈元康,语气很是温和,“阿扶需行过笄礼,方可取字。”
“何必拘那些虚礼,周礼还讲二十而冠呢,你不也给连忠早行了?”
高澄本是随口一说,谁知身侧那小人儿闻言,缓缓将小脑袋转向他,轻声道:“那大将军为我取一个小字吧。”
此言一出,陈家父子皆是一怔。
高澄也愣了下,饶有兴致地打量她,“哦?为何要我来取?”
小人儿认真解释道:“因为我听到父兄说,大将军发布的榜文和律法,”她顿住,眨眼搜索了下记忆,“‘辞旨宏丽’,所以大将军取的字,一定是最好的。”
那黑亮瞳仁里是纯稚的仰佩,这显然极大地取悦了高澄,他笑了两声,几乎未作思考,一个小字便脱口而出,“便叫你‘稚驹’,如何?”
稚驹,小马之意,陈元康看着自家孩子,实在也没看出哪里像匹小马。
“稚驹。”阿扶小声重复了一遍,弯着眼睛笑起来,“真好听。”
女儿心思单纯,只是为着和阿兄一般,多了个新名字而欢喜。但明白赐字深意的陈元康,内心早已掀起狂澜。
爱而字之也。
上者、长辈赐予小字,绝非简单赐字,而是一种庇护意味的联结。
更何况自魏晋以来,名士之间以示亲近,常以小名、小字相称。以后‘稚驹’这个小字,将比‘陈扶’这个大名更频繁地被使用。
高澄不仅会牢牢记住这个名字,更会在潜意识里,将他冠名的稚驹,视作需要自己格外照顾的小辈。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高澄心情颇佳地将案上的那盏荔枝膏,放在了陈扶的面前。
“吃吧,小稚驹。”
看着高澄将珍奇之食让给女儿,再瞧两人并肩而坐的景象,高澄身着朱红官服,阿扶套着红裲裆,那一大一小、一深一浅的两抹红色,和谐得宛若亲人。
一个念头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圈圈涟漪——阿扶若真得了大将军青眼,是不是能嫁入大将军府......
越想越深,细盘算起来:高澄长子高孝瑜,只比阿扶小一岁半;次子高孝珩,其母可是太原王氏,可惜小了阿扶三岁;世子妃冯翊公主肚子里的——这个就罢了,莫说男女未知,便是男孩,原也高攀不上,何况年岁也不合适。最有望的还是高孝瑜......
忽而失笑,他真是喝多了,阿扶才六岁,谈婚论嫁猴年马月的事,想这些虚无缥缈的未免也太早了。
思绪回转眼下,善藏做官的正事已定,不如趁着高澄心情尚佳,再抬朋友一手,也好还了那两人之前送的一百匹连珠孔雀罗和那箱子藏书。
他整顿神色,捧起酒杯,恭谨道:“前日听任胄说起,他出资修了座寺院,为公主殿下不日将诞下的嫡嗣祈福祝祷,可谓诚心至极。”
谁知高澄眼皮都未抬一下,“任胄?”略停顿,故作恍然道,“哦——就是那个贪污遭人弹劾,阿耶念旧情特赦的任胄?”
“额......是。”
“他不过百匹之俸,营造寺观大则费耗百十万,小则尚用三五万余,他何来此财?”
“任胄家财本丰,乃累世之积。此番为给世孙献寺祈福,倾尽家资,可见其心之诚。”
高澄冷笑一声,“他物用陈设皆按王侯,日日在家宴客豪饮,那般动极奢豪,光靠家资恐怕不够吧?”凤目一凛,锐光直射陈元康,“你不就是他的常客,会不知晓?”
陈元康心下一沉,世子这句句带刀,连献寺这般大手笔的‘心意’都如此冷淡,莫不是真动了整贪的心思?
只得转移焦点道,“不仅任胄,祖珽此番也用了心。寺中所有楹联匾额,乃至为祈福所作骈文石碑,皆是他亲笔题写、巧手雕刻。”
他对好友祖珽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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