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莲泱无法将眼睛从乔璃脸上移开。
她的脸埋在枕头里,晕着一片一片病态的酡红,额发被汗黏成许多小绺儿,粘在颊侧。面颊好像早瘦下来一圈儿了,原本丰润福相的下巴收成一个窄尖。胸口拉风箱一样艰难地将空气吸入,沉重凄长。
他浑身打战地跪在她身边,伸出手去揽她的肩膀,触手便被烧烫的温度唬了一跳:火炉似的烫得怕人!这样竟一气烧了三天么?
他唤了几声,只是没有回应,药怎么都灌不进去,由热变凉。
据钟铭说,玉关柳也来瞧过一次,面色极阴沉,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周莲泱伏身去揽她的肩膀,把额角抵在她胸前,眼角已渗出泪来:“囡儿……囡儿你醒一醒,病成这样,不肯吃药怎么行?”
烧成这样,要是火毒入肺,变成肺炎,她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他握着她热而虚弱的手,饱含的泪掉了下来。在担忧与焦急下,还有一种不断烦扰他的、贯彻心肺的痛责:乔璃这病,是不是因他而得的呢?
转瞬,周莲泱心底又转出一种奇怪的自嘲——多么自作多情的想法!瞧这阁楼,所有属于他的东西已一点不剩,就像他从来不曾居住过一样。
他蜷缩起身体,把脸靠在乔璃手心,断断续续地哭起来。片刻后,埋进去的柔软,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
周莲泱猛地抬头,乔璃正睁眼睛看着他,眼周红中发青,与火烧的脸色相对照,眼睛显得特别黑:“表哥……”
“囡儿?”他探身过去,试图听得更清楚,但乔璃将目光移开了。
她不愿看他。周莲泱心口一阵绞痛。
“囡儿,没来看你,是哥哥的错。你……你先喝药,吃一点东西,好不好?”
她漆黑的一双眼凝视着他,这样看了很久,像在很迟钝地思考什么。乔璃素日聪敏机慧,周莲泱哪见过她这样,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乔璃这样一动不动很久,忽然开口,声音哑涩:“……表哥不要我了,是么?”
周莲泱脸白得像一张纸,强自挤出一丝笑:“囡儿怎么会这么想?”
“是因为我搬走了么?平日待客……总不好天天半夜上楼下楼的,若往后有新人进班,二楼的屋子要不够分呢,先占住一间才行……”
乔璃的眼没有动,神色也未有变化,双颊那样烧红着,按捺隐忍着许多他不知道的痛:“表哥不要我了。”
他双腿一软,神情失魂落魄,嘴里仍顽固:“不……我没有不要你……囡儿,囡儿你听我说,你是要入女学的,我不能再跟你一道。你难道想要以后的同学,都知道有个当男伎的哥哥吗?”
“那是不行的,一日为伎,终身为伎……我不能带坏你的名声。”周莲泱头脑清晰了一些,将他所得出的结论一一道来,“囡儿聪慧,玉关柳赏识你,愿意替你打点去女学。上了女中,再如孟家闺秀一样去读大学,留洋,有大好前程,我也就不负姑姑所托了。”
床榻仿佛形成一方小小的密闭空间,空气也近乎凝固。
周莲泱低头,急促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但口中话语从未这么清楚流利地倾泻而出。这些话他酝酿了很久,用心头鲜血酝酿,一朝倾吐,仿佛连魂魄也一道抽出,余下只是一枚空虚的躯壳。
这样最好。他反复嚼着口中这颗汇聚一切痛涩的苦核。桥归桥,路归路,表妹有阳光大道可走,何苦与他一起趟泥泞呢?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可为何他的心这样痛,这样委屈,这样不甘愿?
他又有什么资格不甘愿?
乔璃的手又动了动。
周莲泱攥紧她,希冀地望过去:“囡……乔璃,你明白了么?明白了便吃药吧。”
兀地,她笑了笑,捂红的脸透出一种又硬又凉的黯倦。
“所以表哥就是不要囡儿了,是么?”
唇边笑依然灿烂,周莲泱才发现她眼里已蓄满泪,微微一晃,便滑落面颊,浸出一线萧索。
“既然表哥不要我。我早该死了,你不用理我,便如此罢。”
周莲泱一时惊住,觉得呼吸都停了,胸府中翻搅起百般不解、千般疑惑——她不是最聪敏么,为什么不懂,为什么不通?大好前程不要,为何偏扑死在自己这样一个废人身上?
他陷入污泥,她也要跟着陷入?可女子那般脆弱的身骨,被抛进流言蜚语,人尽可欺,岂不是一下子就碎了么?
见他许久不说话,乔璃强自挣下床榻,周莲泱慌忙扶她,却被一掌拍开。她踉跄两步,从放衣物的箱笼中抽出一张软布,揭开。
一张朱红色的纸,铺过金粉之处可看出老旧,墨色晕染,想来历经时间的风波。
上书[1]: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此证!
订婚人周莲泱乔璃。
乔璃长发披散,赤脚于地,双手捧着婚书,望向周莲泱,口里轻笑着:“当初逃难时,除银票外,我还带了咱们共结连理的证明。表哥既然为我卖身,我便将其藏起,不叫你忆起从前,看了只会心伤。”
周莲泱绷紧如琴弦的心,因这句话一下子断开!
那婚书——那婚书,记载了他生平所碰见的最鲜亮、最温馨的记忆,他没想到那等紧急之刻,乔璃会将婚书也带上。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同他一样,那么深切地爱着彼此呢?
“今日之事,若反过来,我因外人挑拨之言,狠心与表哥断绝,周莲泱……你怎么想?”
怎么想……怎么想?若乔璃也如孟彩霞、如那个妈妈一样用烦恶的视线看他,他真不如一死了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周莲泱眼睛慢慢睁大,觉得前几日自己似是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漩涡,他都说了诛心之言,做了多少诛心之事?
“可女学……”他嗫嚅一句,乔璃却好似在等他这句话一样,将婚书往前一递。
“我不管女学、戏班,身份,我只知道一件事——表哥下次不理我不要我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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