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来人一身是血,竟是比方才进来的宋衫还要恐怖。
孱弱的身子背着一个垂着头的人,手中还拉着一条麻绳,麻绳连着的是一辆农人用来拉草垛的木车,木车上盖着白布,但不难看出白布之下是一具具躯体。
“这是……”
“温姑娘……”宋衫呢喃着,她没想到温余竟然能活着回来。
温余走近,最后停在屋外。她双目通红,唇色发白,握着麻绳的手上能看出被磨破已经外翻的皮肉,而在她的身后,夹杂在深深车辙中的是一个个血染成的脚印,在厚雪之中,格外触目惊心。
她在众人注视下将背上的那人小心翼翼地放好,从怀中拿出昨日射杀启蛰的那支箭羽。
“幸丞相昨日想要灭口,灭我的口。这支本该射在我身上的箭羽,正是你丞相府的东西!”即使她早已气息虚浮,但这句话却说得掷地有声。
“这车上的人,有且末人,还有你丞相府中的暗卫。”温余对幸安道,“没想到吧,我能活着回来。”
贺扶自然认出了那躺在地上的人是启蛰,他太熟悉了。那个自小便跟在他身边、未曾离开他一刻的孩子,一个说是他看着长大实则是陪他成长的孩子。
陪他从绍王遗子变成大理寺少卿的孩子。
绍王府的每个角落都有他成长的痕迹,门框上有他每一年的身高,院子里有他砍坏的木桩,还有他屋前那颗由他亲手种下的桃树……
在贺扶的印象里,他总是吵吵闹闹的、爱闹爱笑的,是那么鲜活,可现在怎么就不会笑了呢?
贺扶站在原地,没有走过去,只是看着他躺在地上,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分明在昨日在与他说话。
“幸丞相应该不会蠢到派自己手下的人去灭口吧?”许会泽笑道,“还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连自己手下的人都能杀害栽赃!”
“这句话你还是还给你的主子吧。”温余带着怒气,“一条只会跟着主人身后汪汪叫的狗,一条连自己东西都看不住的狗,竟然还敢在这里叫嚣?”
许会泽大怒,他从未被旁人指着鼻子这样骂过,“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这般出言不逊?”
“也是,打狗也要看主人。那我今日便带着你家主人,一起说。”
说罢,温余看向了幸安,那个在她印象里总是和蔼笑着的小老头,没想到那张皮底下藏着的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兽。
启蛰一命,还有贺扶受的那些伤早已经把她对幸安的尊敬耗光了。
她自然也不必守那所为的尊老之言,她哼一声道:“他当然不会那么蠢,但是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他本可以全然派且末人前去的,可是一月前,六公主挖了一个且末人的眼睛,那人恰好是且末四大族之一的少主羌白。他被挖了眼睛回去,左晋之人却没有任何表示,且末人就算再懦弱也不会忍到这个地步。所以,跟在幸安身边的羌家人都走光了。”
温余说起羌白之事,宋衫神色微变。她又道:“他本以为杀一个我,甚至还有和他们一起拉扯住我的宋衫用不了多少人,可是你们没想到启蛰会来,他将你们派来的人杀了不少,所以没办法,你们只能多派些人手。”
“且末人一时又叫不过来,那怎么办?就只能你们自己人上了,反正我和启蛰都会死,也不会有人发现是你们的人杀的。”
温余笑了一声,没有去看身后震惊的宋衫,“可是你们太自大了,或者说我终于幸运了这么一次……”
温余甩出一块木制的护身符,正是在红叶观内道宁赠予她的那块,但此刻它早已四分五裂。
“你们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我发现了箭羽发现了那些人的身份,我带着他们来指认你,让你说无可说避无可避!”
温余越说越激动,说完便咳出一口血来,宋衫处于愧疚想要上前帮她擦一擦却被轻轻拂开。
她将嘴里的血吐出,在本就是大红色的地毯上不甚明显。
“所以啊,认输吧,去死吧!去偿命,去给你杀的那些人偿命吧!!”
说完了想说的话,温余终于是坚持不住往一侧倒了下去,宋衫想要接,却被贺扶抢先一步。
贺扶隐忍着道:“辛苦了。”
“说完了吗?”幸安的神色称得上坦然自若,“既然说完了……”
他应该还想要说些什么,可下一瞬便有一道更响亮的声音响起,“既然说完了,就该朕来说几句了。”
这声音没什么情绪,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周身一震,纷纷叩首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喜堂一侧,皇后扶着皇帝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坐在本该新人父母坐的位置上,看着下方俯首的众臣。
“幸丞相,你可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吗?”
幸安也跪着,他心中暗暗笑道,果然,这么大的事情皇帝怎么会不知道呢?嘉亲王成亲帝后怎么会缺席呢?原来,都在这儿准备着。
“百口莫辩。”
皇帝往椅背上靠了靠,“既如此,来人。”
霎时间,藏在暗处的皇帝亲卫鱼贯而出,顿时将喜堂围城黑压压一片。
“将罪臣幸安和许会泽带下去,听候发落!”
两个亲卫一人一边将幸安架起,正要带他走却听他又道:“陛下,念在臣年事已高且效忠已久的份上,允许臣再说一句话。”
皇帝颔首示意亲卫放开他,幸安薄唇微动,“臣要对臣的得意弟子说一句话……”
说罢,他转向贺扶。贺扶沉默良久后还是道:“说吧。”
幸安薄唇微动,“我要说……”
众人正屏息等他说话,可下一刻他竟抽出身边亲卫的剑朝贺扶怀中的温余刺去,可剑却在离温余几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甚至都没人来得及惊呼,幸安便被贺扶手中的长剑刺穿了心脏。
那把长剑正是启蛰手中拿的那一把。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这时众人才想起年少时的幸安也是名动天下的寒门武学奇才,可后来不知为何竟是和好友绍王一同钻研起了经文和治国之道。
幸安嘴角流下鲜血,他忽然笑出了声,“不愧是我的得意弟子啊,阿扶。不错,做得不错。”
贺扶看着他想要抽出剑,却没想到幸安忽的伸出手握住剑,将那剑插得更深,“这样,你也算是报仇了吧?可是你开心吗?”
他知道,贺扶不会因此开心,可是他还要问。
贺扶闭了闭眼,冰冷道:“自作自受。”
“看到了吗?”幸安没有回头,声音却变得嘲讽起来,“这就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尚卿,你恨我斥责我偏心,可如今就连死,你都没办法让我死在你手上。”
“所以啊,我死了,你就去恨他吧。”幸安又笑了,笑得更大声,从未有人听到他这样笑过,也许这才是他最为真实的样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因为你和我太像了,同样是被别人压得抬不起头,你和我一样,你会变成我的哈哈哈哈哈……”
笑声渐渐微弱,缓慢,最后在一声仿若噎住的声音后,幸安彻底失去了气息。
贺扶这才将剑拔出来,用启蛰的剑杀了他,也算是让启蛰亲自报仇了吧……
一场闹剧后,众官员皆带着唏嘘和惊恐出了门,甚至有些官员离去的时候脚步的虚浮了,还得让同伴搀扶着出门。
最后,堂上便只剩下了三人。幸安的三个亲传弟子,曾经的同门师兄弟。
温余被宋拿云和宋衫带去查看伤口了,贺扶的一边衣袖上还沾着她的血。
三人各站一边,显出一个三角。
最后,是贺扶打破沉默:“师兄,为何?”
章执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幸安的权力,太大了,朝中信任他的人太多了。”
确实,自从章执长成,皇帝便有心将他往上提拔,为的就是压制幸安。但幸安在朝的时间太长,一时半会压不下去,更何况有些人得了幸安的恩惠又见皇帝这般偏爱章执自然会觉得不服。
所以幸安得死,必须得死。还得是以一个重大的罪名赐死。这样才会人人信服。
好在,他早就给自己挖好了坑,只需要有人将这坑上的草堆给扒开。
章执和幸安相对,他不合适;尚卿有是皇室也不合适,那就只有贺扶了,大理寺卿,绍王遗子,有名也有仇。就算是将幸安杀了也合情合理。
所以说贺扶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圣阳呢?她也是你们的计划?”贺扶不明白,圣阳本该有大好的前程,哪怕是死在恶人手中呢?为何偏偏会是她最为敬重亲切的父亲?
“此事并非我所为,是幸安为了扰乱视线,迷惑你,所以才让安成王杀了她的。”
如此说法,更为冷血。
贺扶闭了闭眼,没有再开口。
章执见此也暗暗叹了一声,没有人听到。他转身离去,堂内便只剩下了贺扶和尚卿两人。
“其实,我之前还真的有过和他一样的想法。”尚卿忽然道,“听说绍王最喜穿紫衣,在我们的印象里,他也总是穿着紫色的衣裳。我之前也试着穿过你这样的衣裳。”
贺扶微微抬眼,听着他继续说:“但后来,我觉得不好看。你的品味太差,还是我的衣裳好看。我换了。”
尚卿轻笑一声,“我很庆幸,没有真的和他一样。”
贺扶疲惫的勾起一个笑来,“当称赞一个人的时候,许多人都会以‘天下无双、举世无双’之类的词语来称赞,其实每个人都是天下无双、举世无双的,你不必和旁人比的。旁人的成功或是失败,都与自己没关系。”
“反倒是过于沉迷于旁人会伤了自己。”
尚卿似乎愣了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后他看向了堂上的牌位。
良久,他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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