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一名身材矮胖的中年文士从外被纪伯骁引入大院,他大概打齐纪伯骁肩膀,腿脚敦实,腰身倒是看不出,和肩膀几乎一般齐。
属圆脸,两个眼睛也不大,像豆子一样,脸上绒毛较多所以看不出肤质,在脸颊一侧有一颗黑痣,算是颇有标志性。
胡须为八字胡,面相看不出善恶,就是较为平庸。
他跟着走进来后看到了堂上的人,大多都认识。
其中两人印入眼帘,让他有些错愕,鲍信、曹昂居然在此。
这宴席……
不是一位主簿所设吗?就算是在治所衙署做主簿,属曹操的入幕之宾,也不至于有这么大面子吧。
董访心里一抖,不自觉的感觉体内发热,热气缓缓涌了上来。
他本就是个小胖子,而且来的时候本以为对方是主簿,且当年人在陈留没有听张邈、陈宫提过几次,后来程昱也不爱说此人。
只知道他献策屯田,有不小的功绩,其他的董访算是一概不知,并未有通达的情报去收集。
所以,他在来之前还是有傲气的,他董氏在济阴定陶也是十里八乡的豪族,兄长董昭为名士。
祖上经营几代人,有不小的家业和人脉,连主公知晓了我之后,都舍不得杀,反而是继续任用。
那位新上任的陈留郡代太守程昱,同为地方家族阶层,他一样也是对我颇为照拂。
那你一个白丁出身的主簿来与我结交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日后能有一份人脉助力了!
这就是世族的价值所在,大汉数百年莫不是如此,光有才能根本不能走得多高,也要有人赏识才行。
那如何才能被赏识呢?
口口相传。
却没想到,这个院子里的宴席,有曹操的大公子曹昂、有徐州刺史鲍信,而且还有几人都是衣着光鲜之辈。
站在张韩身旁那俊朗的黑袍男子,虽穿着布匹不算华丽,但是表情却很高傲嚣张,不知道在嚣张个什么。
郭嘉:“???”
“你请的人来了,”郭嘉的目光刚好和董访对视,而后轻声对张韩说道。
“董功曹,”张韩连忙带着爽朗的笑容,快步迎了出来,矫健的身姿几步就到了董访身前,莫名的高了个头。
张韩的劲装服饰眼色偏亮,比灰色要更倾向于银色,腰束黑色金边的腰带,带面上镶玉,为玉带,这条腰带还是卞夫人送的。
缚发于顶,唇红齿白,挺拔身姿宛如英姿勃发的年轻将军。
董访深深地嫉妒这样的皮囊!还有里面那个黑袍也是!
他大有一种“恨”这个世上所有英姿儒士的感觉。
“张主簿,”董访有些局促的拱了拱手。
张韩笑着顺势拉过了他的手臂,带他进了屋中,引见给各路朋友。
“这位是当初徐州别驾孙乾,孙氏之人。”
“这位是糜氏当代的贤士,曾在徐州做参军。”
“这位,是徐州陈氏的陈登。”
“这位是主公宿卫的长兄,现在军中都伯许定。”
“元龙啊……”董访大惊失色,看着眼前这个戴冠帽的儒雅男子,也有英姿风貌,但面色相比于张韩锐气不足,颇有柔色。
面容非是那么“硬朗”,身姿也要瘦弱些。他连忙行礼,拱手而下,对于董氏来说,徐州陈氏可谓一棵巨树,远比他们定陶董家要渊远。
“董功曹应当是字子文,当年我远游时,听乃兄谈及过你,公仁曾邀我到定陶做客,一直没有机会。”
“噢,那,那如今能得见,却也是命中有缘。”董访心里更加骇然,这位陈登还见过我大兄,听他这话的意思,以前还把酒言欢过?
“这位是祭酒,大公子曹昂、鲍公。”
“祭酒、鲍公、公子。”
董访一一行礼,不知不觉已经满头大汗,还没开始喝,他就感觉脸都快红了。
宴席之上,各取所需,看完了舞姬的舞蹈之后,张韩叫了一位能舞剑的女子来,身着锦衣舞袖,手持长剑而舞。
为喝酒助兴。
几巡之后又换大觥,豪迈痛饮。
期间吃食不断、果蔬接连端来,婢女进进出出,赏心悦目。
不知不觉已是月上屋头,夜深之后更加寒冷,特别是已经喝醉的人,那股寒意仿佛并非是来自于外,而是体内。
所以喝不了的人已经倍感寒冷,微微颤抖,一阵一阵的凉意来袭,恨不得抱着火盆取暖。
类似张韩、典韦、许定这样的武夫就不会,而鲍信因为常年征战,若是天阴时身体尚且不适,何况现在如此寒冷,是以他早早的去休息了。
张韩让那位舞剑的女子去服侍鲍公,因为刚才就数他看得最入神,应声喝酒几乎不拒,这一看就是想一展雄风的。
女子舞剑邀酒、劝酒,就凭一个笑颜如花、声如米糯,甜甜的声音加上明媚的笑意,就好像在心口
黏了一下。
哪个英雄能经受住这种考验?就算张韩这样的正人君子、知书达礼之人,也只能抵挡一波。
若是大波倾来,唯有勇猛果敢,巨龙撞击。
鲍信去休息了,在坐都已是年轻人,到此时其实宴席已经算结束了,只是剩余的几人还不愿散去。
索性,张韩让人来把案几撤掉,将兀子端来,围坐在火坑、火炉边,每人面前摆矮案接着吃喝,畅谈山水。
不过张韩拿的是坐榻,这样他就可以斜躺在扶手上,舒适安逸,又不会被冷到。
郭嘉面露疑色:“为什么伱不坐兀子?”
因为兀子不行……张韩心里立即接道,旋即微微有点苦涩,可惜了,这梗在当世只有自己能懂。
所以他直截了当的道:“我腰不好。”
郭嘉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笑而不语,不去拆穿。
而后张韩取了一片菜叶,将鱼刺挑了挑,放在菜叶上,用箸敲了敲道:“也就这样而已。”
其他人凑过去一看,大部分都没明白何意。
是以满脸疑惑,他们不善于解字谜。
但是郭嘉秒懂。
他诧异的看了张韩一眼,而后伸手也取了一整片菜叶,放了一根极长的鱼刺在上面。
张韩拱了拱手,面露感慨道:“甘拜下风。”
“哼,”郭嘉轻笑,微微昂首。
旁边几人都看愣了,这是什么对话方式,你们要这样聊的话,那俺们可以洗洗睡了。
戏志才看他们傻愣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伯常说,一叶,七刺。”
他们低头看去,果然是一片叶子,七根鱼刺。
大有玄机。
典韦脱口而出:“怪不得你腰不好。”
张韩白了他一眼。
诶不对,若同理而推及,郭主簿这不就是一叶一次吗??
“为何先生要说甘拜下风呢?”
戏志才一拍脑门,哭笑不得,听到这个问题简直是暗叹交友不慎。
而且他下辈子再也不想做秒懂男孩了。
“他这个意思是,一刺一整叶。”
典韦:“……”
许褚:“……”
你们儒生是真的能吹,而且方式还多种多样。
孙乾和糜竺则是感觉这就是不管多忙,每天也要赶回来的围炉夜话的原因!
他们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每天晚上都能学到新东西!
只有陈登和曹昂心里感觉在吐血:我为何要出现在这里,为何要学这些……
这就是我曹营的两大主簿,一位祭酒吗?
董访第一次来,这时他感觉自己各方面都不够格,所以难以融入其中,可他却大受震撼,而且喜欢缩在角落听他们这般随意畅谈。
以往他也去过很多宴席,大多是主人端坐,宾客敬酒,期间以经学而谈,或者品评人物。
在一问一答、一言一语之中,尽力措辞、立意,以彰显才学提高自己的名气,如果有高论或者出众的诗赋出来,就有可能一夜成名,然后声名和经历被人记住。
当然,想进入这个宴会,本身就有很高的门槛,有的人也许一辈子经营,才能拿到一张门票,进去看一眼,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但是这里不一样,围坐火炉边的这几个人,实际上身份各自不同,有的来自于大世族,有的虽出身不高,但极有才学。
齐聚一堂却无需顾虑声名,也不用怕说错话,谁人不喜欢这等自在的相聚。
董访轻轻地叹了口气,对每个人都投去羡慕的目光,今夜很是舒心。
“子文,何事这般微笑,在此待得可还自在?”在董访身旁,糜竺露出了笑容问道。
他在今夜宴席之前,就已经得到张韩授意,晚上要多照拂这位新朋友,尽管他并不出众,或许也没有令人倾心的魅力,但极为重要。
董访笑着将心里所想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引起了一片大笑。
连陈登和曹昂都喜笑颜开,显得董访更为窘迫,但张韩倒是也没有解释什么。
他一开始喜欢和人把酒言欢,主要是晚上太长,不忙的时候的确无事可做。
晚上吃完了饭,若是没有人陪同,只能练武,或者蹲在院子里发呆,但是热闹起来就不同,彼此光是商议许多大事要么热血沸腾,要么兴致勃勃。
一来二去才到了现在的光景,特别是即将入冬之后,说真的,能在冬日围炉而话,何尝不是一件妙事。
这时,郭嘉感慨道:“我知道你说的意思,其实如今世人所缺的并非是一间房屋、一方火炉,也不是美酒、佳肴,缺的是可以围在一起的友人。”
这话说完,在场不少人都心有震动,彼此陷入了思索回忆中。
说得好啊。
缺的不是外物,珍贵的是能促膝长谈的挚友,能有此小聚,真是太好了。
董访鼻头一酸,
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对张韩道:“伯常能这般真诚待人,在下……倍感荣幸,这觥酒可否敬你?”
“当然,”张韩端起酒觥,和董访相碰,酒水荡漾而出,然后豪迈的一饮而尽。
此时,董访在心中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他觉得定陶董氏,不应就这样明哲保身,只有他一人在仕,现在或许是最好的机会,既然自己能得张韩赏识,或许有机会依附于曹公。
这么多英雄豪杰,都肯追随曹公,那他真的是世族中人所言的赘阉遗丑吗?
也许,要亲身归附后,方才能定论,此前对曹不屑如尘,后又对他畏之如虎。
在场都是真心换真心者,也许能换得曹公真心对待。
董访在一旁深深思索。
这时却也不冷场,戏志才突然面露微笑,道:“伯常,上次那一首诗,你可还记得?”
张韩面色一滞,点头道:“记得记得……”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但是,就吟了这一句,张韩说他不会写诗,这一句是抄的。
“现在夜也还早,你这首诗抄完了吗?”
众人听罢,都是目光灼灼的看了过来,这是他们最为期待的环节。
张韩每次喝酒后,都有绝句频出的时候,但他自己都说不是他写的,偶然抄得。
可久而久之,不必他解释,众人都知晓是假的,首先世间并无这些诗句的痕迹,而且有些时候格律不对,也非是乐府歌赋。
或许就是醉后灵光一现,故而认为天赐,抄的是仙人的才情!
这么认为,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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