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五年的最后几月过得飞快。仿佛一闭眼,白雪便如柳絮般落了下来,再睁眼时,新年已过去了整整十三日。
夜幕将至,符瑶踏过午间新降、尚未清扫的积雪步入正堂。
郑澜颇为悠闲地躺在一张软榻上,身旁置着一只火盆。见她来了,便偏过头,朝一旁的桌案努努嘴道:“世子殿下又寄信来了。”
慕容景的信只有寥寥数字,其一,是说符瑶先前所托之事已有进展,今年之内便可完成,其二,则是写了些近来庆贺新年的琐事,最后,又道冀州战事基本平定了,盼她能早日返回平城。
她将信递与郑澜,后者扫了一眼道:“弩机造好了?”
“大约是雏形已造成,今年之内便可装备于精锐部曲中。”
虽说当初取图样时惊险万分,但最终,此事却是兵不血刃地解决了。
王淞不惜杀人也要留下图样,自然是不打算将其呈交兵部。符瑶虽不知他是想将此弩装备于王家所掌的兵马,还是早已投靠了某位藩王,总之,他们皆需得到对方手中的那半卷图样,便交换了拓本。
郑澜继续看信,看到后半段又道:“世子殿下这是说一切皆已预备妥当,在催您快些回去?”
她的父皇欲自立为帝已久,这几年他身子愈发不济,更是急于完成霸业,倘若魏与大梁为敌之事已定……身为质子,符瑶的时间不多了。
“果然,还是得让那位太子殿下……”郑澜观察着符瑶的神情,见她脸色明显地沉了下来,便劝道:“您莫要一说此事,便摆出这副脸色,不然您还有其他法子么?”
“……”
“他是大梁的太子,便是因受你诱骗,致使那堪舆图失窃,亦罪不至死。他那般喜欢你,倘若知晓你拿不到此图便会有性命之忧,说不准……根本便无需你去骗……”
“……”
郑澜所言,皆是实话,便是连符瑶自己,亦是心知肚明。
李怀麟对她献了大半年的殷勤,便是个傻子,也该懂得这并非是友谊,亦无关好奇,更绝非心血来潮。
“我今夜有事。”符瑶忽然撩袍起身。
她推开门,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一股冷气自屋外灌入,冻得郑澜一哆嗦:“啊?都这个时辰了,您要去哪?”
“……去做些准备,了结一桩事。”
符瑶离开了通化坊,一路向西走。
明日,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依例,上元前后共三日,不设夜禁,此时日头尚未完全落下,但长街之上已是热闹非凡。
各坊门口皆挂上了花灯,甚至富贵人家的府邸前还支着高达二十丈的灯轮。灯影下,年轻的女子们头戴花冠翩然起舞,衣裙飘扬,迷得人挪不开眼。
临街处的孩童们穿着新衣跑来跑去,他们在人群间穿梭,每遇上一位献技的百戏艺人,便驻足观看片刻,而后再牵着手奔至下一处。
符瑶背着一只布囊,买了些粉果、糕点。她见天气寒冷,又在相熟的摊主处购入两碗羊汤。待到手上提满了东西,便将这繁华的街道甩在身后,径直朝着景风门行去。
守备景风门的监门卫兵士,对她已是见怪不怪,符瑶与他们分了一些粉果,便大步行入了东宫。
“符瑶!”
见她来了,李怀麟立即打开了丽正殿的殿门,跑着迎了上来。
符瑶见他出来得太急,身上仅着一件单衣,柳眉一蹙,提气轻身,落至他身旁,伸手揽住他的腰,在李怀麟的惊呼声中将他带回了寝殿内。
“给你。”
方一落地,她便将手中吃食尽数塞给他,“天气冷,或许有些凉了。”
“嗯!”
李怀麟接过符瑶带来的食物,喜笑颜开,“我还以为,你今夜不来了。”
“临时有些事,耽搁了,”想到慕容景的信,她挪开了目光,随口道:“你呢?怎独自一人?”
“我……我那是……唔……”
他望着她,眼睛眨了用眨,意思是“明知故问”。
只因她随口一句约定,他便期待了好些天。本来,宗丞说今夜要令东宫热闹一些的,但他只想与她独处,便寻了个借口,将他们都打发走了。
“你去外面玩过么?这会街上可热闹了。”符瑶望着窗外,小雪已停,遮蔽月光的云层也散去了,天上唯有一轮明月,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往年去过几次,不过都是随着父皇坐在车辇上,只在皇城外巡游了一圈。”
“是吗?随我来。”
符瑶在他的衣箱中取过一件厚实的外衣,披在他身上,将他往丽正殿之外带。李怀麟虽不知她要做什么,却仍是乖乖地裹紧了外衣,随她一同踏出殿门。
刚行至殿外台阶之下,符瑶便停住了脚步。接着,李怀麟只觉眼前一花,发觉自己已被她横抱起来。再一眨眼,二人便已然站在丽正殿的屋顶上了。
“看。”
符瑶指着宫殿南面,长安城内的方向。平日里,这个时辰的长安城在夜禁之中,鲜少有灯火。但今日不同,三十八条长街灯火通明,仿佛天上银河燃烧着落入了人间。
李怀麟看得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真漂亮。”
他偏过头,悄悄地看符瑶,却发现她的目光不向着远处的城景,而是抬着头,凝望着天上的明月。
这般神情,他从前便见过,“你是……想家了么?”
“是啊。”
符瑶见他自己能坐稳,便松开了揽着他腰的手,仰身往琉璃瓦片上一躺。
她伸出手指,指着漆黑的夜空道:“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我母亲与我说过,人们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望着同一轮月亮。”
“嗯,”李怀麟也学着她的样子躺了下来,“传说,人死之后便会化作天上的星辰,所以你的母亲,此刻也一定在看着你。”
说道此处,他忽然起了几分好奇之心,“你的母亲,是怎样的人?”
“她么?她只是个寻常女子,”符瑶回忆道:“据说她长得很美,可是对一个既不够聪慧、又无家族为依仗的女子而言,美貌倒更像是诅咒。”
见李怀麟面露困惑之色,她苦笑道:“她被我父王的其他女人所害,虽说那女人后来也受了惩处……那是我五岁时的事了。”
后来,符瑶便就在魏国的王宫之中,无人在意地活到了八岁,直到那次彻底改变命运的冬日围猎。
“来大梁前,我父王还应允我,说倘若……”说到这,她改口道:“因为我愿意来大梁为质,是以父王应允我,会为母亲另起一座新坟,其规制要高上不少……”
“原来还有这样的赏赐,说起来,之前你还提起过,你父王会予你兵马?好像,还有爵位?”
“是啊,赏赐够丰厚罢?真的很难很难拒绝啊……”符瑶不愿多谈此话题,换了个话头接下去:
“在魏国,除了似大梁一般的府兵外,还有世代为兵的军户,唯有大将方能拥有这些精锐部曲。他们皆以草原上凶猛的走兽为名,譬如拓跋家的‘狮狼骑’,还有我阿兄的唤作‘锐鹰骑’。我总在想,待到我有了自己的部曲,又该取个什么名号呢。”
她忽然有了玩心,对他笑道:“不若,你也帮我想想罢?”
“可以么?”李怀麟的眼睛霎时亮了,“一定要是草原上的动物么?”
“是旧例,并非一定要如此。”
“那,规制呢?龙凤、腾蛇、玄武,皆可么?”
“龙怕是不成罢。”
“那……”他看向符瑶发间的金钗,这支金钗便是做成了羽毛之状,在月光之下熠熠生辉,“那便以‘凤翎’为名,如何?”
“凤翎?凤凰的羽毛么?真是华丽的名字,”符瑶的眼中笑意盈满了,“好,我记下了。”
“哦,对了!”她坐起身,将背上的布囊解下,从中取出了一张柳木琵琶。
“这是我自龟兹人处学来的。”她将这张仅有四根弦的琵琶抱在胸前,用指尖随意拨动,一串异域的音律自指下流淌。它并非大梁常见的优雅肃穆的琴音,而是更为明快的音色。
“咳,”符瑶轻咳一声,话中底气不足:“我弹得不好,你可不许笑话我……”其实她知道李怀麟不是会笑话人的,但班门弄斧嘛,总是令人心虚。
符瑶闭上双眼,回忆着那位龟兹乐师所教的指法,指尖在弦上跳跃,欢快的琵琶之音便倾斜而出。
虽然手法尚还生涩,但她练习过许多回,绝不至弹至一半忘了谱子。
李怀麟静静地听着,直到乐声停止,方才预备问她这是何曲。没想到符瑶却先一步,对他咧嘴笑道:
“太子殿下,恭贺生辰!”
在他愣神之际,她的笑意愈发深了:“我听闻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届时,你定能收到许多昂贵贺礼,我这桩礼物若是在宴上献出,可就太过寒酸了,便提早送与你罢。”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