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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集让我彻底碎掉了,可能在下周之前都写不出原作向了还是稿au香()
*Spiritfarer游戏设定,伪全员向(除了杰维有all维cb向),微量凯蔚,有主要角色死亡
*猫拟布里茨预警,建议配合歌曲《What will you leave behind》观看
维克托在一条小船上醒来。
水面上轻轻晃动的独木舟让他想起了母亲晃着摇篮,哄婴儿熟睡的场景。说来奇怪,这种安心的感觉从他记事起便很少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早已习惯的病痛,让他在每一次早晨醒来时都要伴随着肺部的肿胀和刺痛,也在每一次深夜睡下后都要担心是不是再也睁不开眼。
布里茨轻轻蹭着他的胸口,不时舔舔爪子,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维克托不由地收紧了环抱着他的双臂。这只小猫是他的伙伴,他的牵挂,也是能让折磨他的病痛平静下来的良药,让他甚至无法想象没有布里茨在身边的日子。小猫亲昵地用胡须扫过他的脸颊,婉如暖风拂面。
“欢迎你,亲爱的旅人。能够一路走来实属不易,你的意志非常坚强。”
维克托慢慢支起身子,本以为会习惯性地引发腿骨的钝痛,可是所有的顽疾好像都消失了。他发现这个温和声音的来源是一个纤细高挑的女人,她双脚悬空浮在他的船头,乳白色的长发飘散在空中,柔软的眼神中蕴含着和煦的微风,即使是再狂躁不安的心也能在她面前得以安宁。
“我是迦娜,这片灵魂之境的守护者。”女人接着说,“你身上的病魔寄居多年,如同野兽般狂妄又乖张,你已尽了最大的努力驯服它,最终才能来到这里,让我真正接触到你,为你移除所有的痛苦。”
“您是......风之女神?”维克托试探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也不再那么沙哑了,“我无言感谢您所做的一切。只是不知您为何要......”
“所有饱受痛苦的灵魂都值得被拯救。”迦娜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因此才有了这片灵魂之境。在并非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死亡的世界里,他们不甘的灵魂便会在此处徘徊,无法拥抱永恒之门的寂静。但停留地越久,内心的迷茫与空虚只会将他们转变为失落的空壳,最后只剩下绝望。正因如此,你才会作为灵魂摆渡者来到此处。”
“灵魂摆渡者......?”维克托因为这个全新的概念瞪大眼睛,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可是......为什么是我......?”
“你有坚定的内心和不羁的灵魂,维克托。”迦娜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哀伤,“遗憾的是,我并不能真正引导那些迷惘的孤魂,光凭缥缈的言语不足以说服他们接受死亡。但你具有人性的共情,你可以真正走进他们的内心,理解他们,宽慰他们,让他们在最终走向永恒时不再惧怕,有所依靠。”
“你在这个世界里会遇到许多徘徊不止的灵魂,有些是你熟悉的人,有些是陌生人。你会和他们在同一条船上生活,通过他们向你讲述自己的故事深入了解这些灵魂。倾听他们的痛苦,满足他们最后的愿望,让他们在弥留之际过上幸福的生活,等他们做好准备后,就可以带着这些灵魂来到永恒之门,送他们走完最后的旅程。”
她从项链上摘下两颗泛着金光的宝石,分别递给一人一猫:“好好利用这份永恒之光,它会指引你破除所有的迷雾。我们还会再次见面的。”
维克托仍然懵懂地看着手心里那片耀眼的光芒,布里茨倒是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份重任,此时已经把这当成毛线球一样抛接着玩了。迦娜没等他再问什么,只是微笑着慢慢消失在风中。
“布里茨是一个好伙伴,别忘记他。”
“你以前见过大海吗?”
迦娜留给了他们一条更大的船只。这上面的物资一应俱全,除了厨房和餐厅之外还有宽阔的花园和菜园,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的空房间,等待迷途的旅客入住。维克托从未有过架船航行的经验,可永恒之光给予的能力让他如同肌肉记忆般飞速掌握了一切技能,让他可以种菜,钓鱼,甚至建造房屋,很快这艘大船就正式开启了海上的冒险。神奇的是,他甚至只需要在海图上标记地点,轮船就会自动航向目标,这倒是省下了不少空闲时间。维克托这辈子还没有过这样清闲的时刻,若是在以前工作繁忙时告诉他有朝一日自己会拥有一艘属于自己的船,还能天天在甲板上钓鱼,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布里茨没有回答他,只是在一旁扒拉着桶里刚钓上来的鱼,于是维克托揉了揉他的脑袋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见过一次。从皮尔特沃夫到海滩需要三四个小时,但杰斯带我去了另一处地方。”海风吹拂着他的面颊,带着沁人心脾的咸味,“是一个废弃的海岸城堡。从断崖那里可以看见整座海湾,能吹着夕阳的晚风,能看见金黄的太阳慢慢沉到海平面下。”他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可能你还没有出生呢。”
布里茨躺下来打了个滚,把肚皮露出来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
作为灵魂摆渡者的日子当然不可能一直这么清闲下去。航海图已经标注出了这片海域的每一座岛屿和城镇,指引着他去不同地方寻找那些迷失的灵魂。这个世界与正常的世界基本一致,最大的区别就是人们都裹着一层斗篷,好像有意要与外面的事物隔绝开来,而永恒之光能指引着维克托在人群中发现那些他需要照料的灵魂,他们有些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有些则披着格外鲜艳或格外暗淡的袍子,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他遇到的第一个灵魂是辛吉德。这位他曾经的导师因为实验搞垮了身体,却很坦然地面对了死亡。他在船上的时候几乎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将一直带在身上的挂坠盒掀开又合上。维克托记得他在世时曾是那样痴迷热爱化学研究,对他取得的每个成就都欣喜若狂,然而在得知背后的一切真相时他又感到无比难过。或许是死后的世界让他变得寂寞,只能用余下的所有时间都用来怀念唯一的牵挂。
辛吉德并未在人世留下什么遗憾,走之前唯一的念想便是和自己的学生再聊一聊。或许是他一生中从未真正向别人敞开心扉,在去往永恒之门的途中一反常态地滔滔不绝。维克托撑着小船,默默将这些临别的话语记在心中,只希望这段最后的旅途可以再漫长一些。
“关于您的女儿,我很抱歉。”他低声说。
辛吉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很早就该明白奥莉安娜不会回来,只是不想放弃希望。”他最后一次看向挂坠盒,然后下定决心般的合上,“如果你们能早一点认识,说不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你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并不适应这样的身份,也觉得灵魂摆渡者是个过于重大的责任。实际上你要做的只是陪我们这种灵魂说说话,完成小小的心愿就足够了。所谓的执念给我们这些人套上了枷锁,让我们不甘心地想要继续得到,所以才成为了迷失的躯体。你所做的事即使再微小,即使只是无声地陪伴我们,对我们都是有意义的。”
离永恒之门越来越近,维克托却发现他之前准备好的告别语此时已经无法出口,于是最后只能问:“我们还会再见吗,博士?”
“谁也不知道永恒尽头会有什么,但我个人认为那就是一切结束,再重新开始的循环。”辛吉德并没有正面回答,站起身,目光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扇大门中的一片纯白,“你唯一需要记住的一点是,能让世间所有迷失者得到救赎的媒介是爱。爱能够让你拥有重塑希望的动力,对重要之人的在意,以及面对死亡时的勇气。”
维克托看着他义无反顾地消失在门后,似乎能看到他在生命的最后与女儿重聚时的情景。然而送走第一个灵魂的感觉却远不如他想象地那样轻松,反而沉闷地难受。但还没等他从这种悲伤里缓解过来,第二个灵魂就随之而来。
比起辛吉德,范德尔对于人世的留恋则更加深重,这使得他总是在船只靠岸外出采购时留在船上,似乎想要靠自己解决内心的烦忧。维克托按照他的要求在房间里添置了一些玩具,打造了吧台,为他找来了那副拳套,但这些对于鼓舞他的心情都收效甚微。幸运的是,布里茨的存在可以让他少有地露出笑容。范德尔很喜欢在吧台为他倒上一碗牛奶,在小猫小口啜饮地时候轻柔地抚摸他的后背。
“爆爆小时候也养过一只猫。”他告诉维克托,“她知道克莱格对猫毛过敏,而蔚又不喜欢猫,就把她偷偷养在本索的店里,三天两头就往那儿跑。直到后来艾克不小心说漏了嘴才被我们抓包。最后那只猫还是被送走了,因为吸入了不少裂沟的灰瘴。她还为此难过了好久。”
“我相信她是不会责怪您的。”
“也许吧。”范德尔摇摇头,“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有许多误会我们最终都能和解。无论是希尔科,爆爆,还是麦罗和克莱格,他们都是我永远的家人。所以在我还能有意识地说几句话的时候,我就嘱托过她不必再花时间来照顾我。在我走后,蔚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剩下的唯一亲人,如果她们失去了彼此,剩下那一个的一部分也会永远丢失。”
“那不是你们的错。”他摩挲着手里的相片,这张合影似乎已经随身携带了多年,里面的人像早已模糊不堪,可范德尔还是将目光牢牢锁定在每一张脸上许久,“不是任何人的错。是我的错。”
维克托最终也没能缝补他心里的伤口。但范德尔也不是矫揉造作的类型,他很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他们沉默着前往永恒之门,另维克托诧异的是,这期间范德尔脸上一直挂着笑容,那不像是在最后的时刻强颜欢笑,而是一种真心的,自豪的笑容。仿佛他是牵着家人的手一起迈向尽头,因此如释重负。
“他们最后都会在您身边的,”维克托向他告别时这么说,“虽然我本人说这些不太够格,但家人们的情谊总能让他们彼此消化误会和隔阂,您不必把错误归咎于自己。”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范德尔只是这么说,拍了拍他胸口衣袋的位置,那里放着他一直珍藏的相片,“如果真有下辈子这种说法,你一定要来找我们所有人一起喝一杯,地点还是福根酒馆。”
布里茨没精打采地趴在他肩膀上,显然在与这个爽朗的旅人建立联系后,他一时半会儿没法接受离别的事实。“我知道,”维克托像哄小孩一样轻拍着他的背,“我也舍不得他。”
蔚的出现让他震惊又心痛。在维克托的印象里,她一直都是健康又积极的女孩,寿终正寝才是她应有的结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遇上连陪伴一生的拳套也无法解决的难题。蔚对此倒是满不在乎,自来熟的上了船住下,顺带还讲了个冷笑话(“看来这回终于没人跟我抢大床了”)。维克托必须深呼吸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连他自己都没法接受蔚的死亡,他不明白这个年轻的女孩是怎么做到的。
可是过了几天,他就意识到蔚并没有像她表现得那样坚强。女孩向他要了一个沙袋挂在房间里,说是不能荒废了本事,但直到深夜,维克托还能听见练拳的动静,甚至有时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他感觉得到女孩内心的怪兽想要嘶吼,痛斥怒骂命运的不公,但有什么东西又制止了她的发泄,于是最终只能将自己关在名为死亡的囚笼中,独自流泪舔舐伤口。
“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我说,”他在一个难得蔚不用练拳的晚上和她谈心——因为沙袋已经被打坏了。“在这个世界里,把痛苦埋在心底反而会让你更加难受。”
“还是以前那个知心大哥哥。”蔚嗤笑一声,“我没什么心事,有的话也只是水土不服吧,毕竟海上的日子对我来说可真无聊。”
“你是我的朋友,蔚奥莱,”维克托皱起眉头,“我们出生于同一个地方,在同一条街区长大,我们可以互相理解彼此。我——哦,还有布里茨,”小猫从他的胳膊底下钻了出来,“我们都想帮你。”
蔚沉默着看着那只小猫,脸上牵强的笑容慢慢消失了。“爆爆喜欢猫,”她说了和范德尔一样的话,“小时候为了瞒着我她总是去外面捡流浪猫偷偷养,可不到几天就被我发现,那时她可一点都不设防。”
维克托等着她再说点什么,但蔚只是把头扭向一边,拉上兜帽遮住了侧脸。每次她想要销声匿迹时就会这样,但她也很不擅长隐藏自己。
“......你见到范德尔了吗?”很久之后,她小声问。
“见到了。但他已经走了。”维克托也低下了头,瞳孔中映射出夜晚平静的海面,“他临走前也一直念叨你和爆爆,希望你们能一直牵挂扶持彼此。”
他听到啪嗒一声,好像有什么液体滴落在了栏杆上,侧过头去看时发现蔚已经快速地抹掉了那一片湿润。本能告诉自己这时候不该去打扰这个姑娘,否则她心底的野兽就会一触即发,毫无目的地倾泻怒火。于是他静静等待着,也许有那么一个世纪,但维克托在这种事上永远都有耐心。
终于,蔚把兜帽放了下来,像是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气那般郑重地开口:“送我去永恒之门吧。”
似乎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旅程途中蔚也打开了话匣子。一路上她说起了很多过去的事,她讲起带着妹妹和一帮小伙伴背着范德尔去上城偷东西,打群架被扔进少管所,妹妹自从叛逆期后也没少和她起冲突;她讲起自己是如何招惹了那些执法官,又是如何结识的凯特琳,又是如何被说服加入了警队(“你真该看看爆爆见到我穿制服的表情”);她讲起自己和杰斯不打不相识,也是就此和同为祖安人的维克托熟络起来,以至于第一次四人约会时场面非常尴尬......
“——所以说我当时知道你们俩是一对的时候真是不敢相信,而且他居然还能被你训得服服帖帖,所以我一直想吐槽你是哪来的高级训犬师......”
“谁说不是呢。”提到有些幼稚的恋人,维克托也禁不住和她一起笑起来。
“早知道我们就该多来几次这种约会,毕竟我和凯特私下里一直都很喜欢八卦你们俩......”
“凯特琳——她还好吗?”维克托问出了自己一直关心的那个问题,尽管他知道这有些不合时宜。
蔚脸上的表情略微黯淡了一下:“我只希望她能挺过来,最好是把我忘了。”很快她又扯起嘴角,强颜欢笑着讲冷笑话,“要是我死了让她天天以泪洗面什么的,连我自己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他们在沉默中走完了后半程。蔚心事重重地低着头,以至于到了永恒之门跟前都没有发现,维克托并未提醒,直到她终于反应过来。
“就是这里了吗?”她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站起身,“看来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气派嘛。”
“是的,但你想要多留一会儿也没关系。”
“还是不了,谢谢,”蔚撇撇嘴,“要知道人一死忘性就大,要不是你在这里,再拖下去我都要以为咱们只是来旅游的。”
维克托只是哀伤地看着她。
“......有时候我还挺后悔的,你知道,比如死前没和爆爆说什么好听的。”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帮我带句话给她,行吗?要是你有能力办到的话。告诉爆爆我一直都爱她。”
“我会的。”维克托知道自己在说谎。
“我也不是故意要......”蔚剩下的话被闷在了喉咙里,她努力抹了把脸,但已经带上了点鼻音,“可能我还是有点害怕吧。怕见不到你们,怕最后把你们所有人都忘了,甚至连我最亲近的人也不例外。”她感到很难为情,又有点想把兜帽拉上去,“我已经记不得妈妈的样子了......”
维克托鼻尖猛地一酸。在他的大脑作出反应之前,身体就已经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蔚。后者显然一愣,但马上也回抱过来,有力的手臂箍地他生疼,可是维克托一点也不在意。他感觉到肩膀的一小片被濡湿了,让自己也忍不住想要落泪。
蔚终于松开他的时候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你也太瘦了。杰斯到底是怎么照顾你的?”
“相信我,这也是他一直想解决的问题。”维克托笑着说。
他没法给自己太多时间去消化蔚的离去,很快新的旅客又登船了。从那以后时间仿佛按下了加速器,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飞速在他眼前掠过:蒙多轰轰烈烈地把自己的房间改造成了手术室,整体还喋喋不休地想要帮维克托修修腿骨,因为他看起来实在是瘦的皮包骨头,直到永远离开的时候还沉浸在他治病救人的幻想里;伊泽瑞尔一边提出稀奇古怪的要求,一边抱怨着说死后不能把生前存下的宝石也一起带来,不然在这种地方他早就能成为亿万富翁了;泽丽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总是主动提出要帮他的忙,以至于她的力量再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甚至在终于到达永恒之门时都没法自己站起来;卡蜜尔眼光挑剔,对于维克托在船上的服务总是吝啬称赞,却在最后一晚破天荒地跟他讲了个故事,里面提及的凄美爱情一度让维克托不敢相信是这位严厉的女士经历过的......
这些旅客们来的快去的也快,仿佛昨天才刚登船,今天就已经做好了去永恒之门的准备。然而无论他们是否在生前有过与自己相交的过往,维克托总是会被每个灵魂的故事深深打动,但在送走所有人后他总是会难过至极。他们明明都不是寿终正寝的年纪,本应该幸福平安地度过一生,可是总要被迫离去,而自己除了陪伴却什么也做不到。幸好布里茨还在身边,能让他抚摸到那一抹温暖,让胸口积压的那块巨石不必再那么沉重。
“没有烦恼真是一件好事,对吧?”他经常这样揉搓着布里茨的耳朵喃喃自语。
变故发生在他送走第十个灵魂后。那是船上的旅客只有希尔科,他比其他的灵魂都要沉稳冷静,却也让他变得不容易接近。维克托不愿在夜深人静的时刻还要去打扰他,因此通常他都独自待在房间里,任由雪茄的气味从窗口飘出。
维克托就是在那时看见他的。他正打算走到驾驶室计划下一条航线,却发现船舱里已经坐了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个人形的生物。等他走进了,才发现那居然是由千万朵向日葵花瓣组成的一个人体,它们像蝴蝶般上下翻飞,使得这金灿灿的人体也变得生动起来。还没等维克托从惊讶中缓过神来,那人体没有五官的脸便发出了声音。
“晚上好,维。抱歉来晚了,今天路上有点堵车。”
维克托愣在当场。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是那声音并不是传到了耳中,而更像是在脑海里回想,让他觉得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布里茨显然也注意到了,但是他并没有警惕地弓起后背,反而是好奇的凑上前去,伸出猫爪想摸一摸那人体身上的花瓣。
“......杰斯?”仿佛过了很久以后,维克托才听到自己勉强挤出这么一句。
人体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只是继续用疲惫的语气娓娓道来:“妈妈说我应该每天像这样陪你说说话,否则我会挺不过去。她说的倒是对的,毕竟我这些天的样子确实有些吓人,他们都说我因为你的事崩溃了。但我还撑得住,真的。”
“真的是你吗,杰斯?”维克托不受控制地向他走去,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由地哽咽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以为杰斯也是刚来到这里的灵魂,可他又和那些他陪伴,送走过的旅人不一样。杰斯还是忽视了他的话,叹了口气:“我一开始不愿意,因为我觉得无论如何你也没法回应我。医生说你仍然有意识,可以听到我的话,可是如果你醒不过来,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我就在这里啊。你听不见我说话吗?”维克托触到了那由花瓣组成的手指,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就已经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被无数向日葵花瓣拥抱的奇妙经历还是头一次,可这种感觉居然如此熟悉,让他仿佛能切身感受到爱人暖洋洋的气息,甚至让他产生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真奇怪啊,我看着你很放松地睡着了,呼吸也很平稳,就好像你从来没得过这该死的病一样。”杰斯柔和的语调如同暖流般充斥维克托的全身,“我很久都没见你睡得这么安稳了。这算是好事吗?你会做梦吗?如果会的话,我希望那是个美梦,至少里面没有病痛这种东西。”
“我今晚不能待太久。妈妈的店里要有人帮忙,不过我会给她雇个帮手的,而且明天一早还要去交辞职报告。”杰斯的语气变得不舍,“这样我就能把之后的时间都空出来了。每晚我都过来陪你,就坐在这说说话什么的,像你以前对其他病人一样。只要你不嫌我烦,哈哈。”
“等等——杰斯!”维克托发现那温暖的怀抱消失了,睁眼一看,金黄色的花瓣人体正在逐渐淡去。他惊恐地想要抓住花瓣,可是它们只是飞舞着掠过指尖,很快也一并消失不见了。维克托呆呆地跪坐在又回归黑暗的船舱里,大脑还没有完全适应刚刚发生的这一切。
“他明天还会来的。”
维克托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希尔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他好像刚才目睹了全程,此时很自然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
“我以前也看到过那种东西,可能是刚到这里不久吧。”这个沉稳的男人似乎对一切都了然于胸,“一开始我也不明白那是什么,它不像正常的灵魂,不能对你的存在做出反应,只是一味地自我表达。后来我慢慢弄清楚了,它可能是在现实世界里的一种折射,代表一个曾经和你非常亲近的活人。”
“我见到的是我女儿。”他察觉到维克托惊讶的眼神,耸了耸肩,“她是由勿忘我组成的,不过话倒是比你这位杰斯多不少。一些控诉和抱怨她能颠来倒去地说上几个小时,而我还不能还回去,倒是让她捡了个大便宜。”他举起一只雪茄送到嘴边,却没点燃,“那时候她几乎天天都这样跟我说话,骂我太自以为是地把她培养成这副模样,又扔下一堆烂摊子让她去收拾。说到最后还总是哭。”希尔科摇摇头,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还是个小孩子。”
“后来呢?她一直都陪着您吗?”
希尔科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她不再出现了。我想是现实世界有些别的东西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好让她不必再沉湎于失去我的痛苦。虽然很可惜不能亲眼看到,但她最终能走出来总归是好的。她还小,难道要为我这个老家伙的死难过一辈子?真不像话。”虽然嘴上嘀咕着,但他的嘴角却不由地上扬。
“那位杰斯应该也是你很重要人吧。或许是最重要的,所以他的光芒才会那么强烈。”他说,“珍惜这种时刻吧,小伙子。我们这种断开了和现实连结的人还能听到生者的声音已经是再幸运不过了,就算我们回应不了他们,那也是这种强烈的牵挂才会让我们以这种方式重逢。试着记住他的每一句话,把他在乎你,爱你的事实都记在心里,等你真正离开的时候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维克托送他回房间睡下。这位一直沉默寡言的旅客在今晚似乎完全卸下了心中的负担,好像不甘的灵魂终于因为和亲人的羁绊变得平静下来,足以让他平静地面对死亡。维克托帮他关上门,等房间的灯熄灭后,才对着黑暗的大海长叹了一口气。
“我倒宁愿他忘记我。”这句话更像是他对自己说的。
自那以后杰斯果然每晚都来,那副由金色向日葵花瓣组成的身躯总是待在驾驶舱里,几乎整晚不眠不休地跟他说话。维克托知道自己无论作何回答他都不会听见,但每次在杰斯说话的时候,他还是会下意识地回答一句,不想让他们的相处只处于单方面状态。
“你比那些病人们的状态要好很多,维。我让医生们给你安排了特殊病房,这里安静一点,而且也没有消毒水的气味。我知道你总是受不了这个。”
“是啊,一闻到就意味着我要去挂水做一堆检查,尤其我总是半夜突发的吐血。”维克托坐在他对面,温柔地抚摸着怀中打盹的布里茨,“谢谢你这么周到。”
“有不少人来看你,妈妈,梅尔,斯凯......”杰斯掰着指头数,“但更多的都是你照顾过的病人家属。亏你以前还总说什么忙也帮不上,你真该听听他们是怎么跟我说的——‘当他们因为生命走到尽头而痛苦不甘的时候,维克托总是能让他们平静下来’,这回你可反驳不了我,毕竟又不只有我一个人说你太谦虚,这样不好。”
“难道要我像你一样,为自己的事业沾沾自喜,在所有亲朋好友中炫耀一遍?”维克托做了个鬼脸,“饶了我吧。我可配不上什么圣人的称号。”
“终于你还是累倒了,像那些病人一样躺在这里。”杰斯叹了口气,他的语气从未这么忧郁过,“医者不能自医原来是这个意思。你总是在为那些病人难过,对待他们比家属还上心,即使他们都和你非亲非故。现在你看不见这一切,要是你知道也有人会为你难过,而且人数还不少,会不会惊讶呢?”
维克托没有回答。他伸过手去,只是想要触碰一下那花瓣样的手指,但这个杰斯在灵魂世界的投影只知道拥抱,又是将大片耀眼温暖的气息裹住了他。联想到刚刚在现实里说的那句话,他并没有感到满足,只是心里涌上一阵苦涩。
“我不值得。”他轻轻回抱杰斯,小声说。
他送走希尔科的那天,杰斯已经用这种方式和他度过了好几个晚上。他不住地向他道歉,因为爱人的打扰,自己都没和他敞开心扉地畅谈一次。
“没什么好抱歉的,小伙子。”希尔科说,“有心爱之人的陪伴是件幸福的事,不要觉得自己配不上。”
维克托苦笑:“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就算没有希望,我也想让你们离开的时候不必那么痛苦。可到头来我总是做不到那么完美。”
“本来就没有完美这个说法。”希尔科不赞成地皱眉,“我这一生失去了那么多,我的兄弟,朋友,有很多人我都没法好好告别。最后我还剩下这一个女儿,可是我能说自己做了一个称职的父亲,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了吗?总是说着什么理念不同的话,直到最后一刻才理解了我兄弟的想法?我后悔的事可比你多着呢。”
“范德尔从没有怪过您,其他人也没有。您已经做到最好了。”
“我知道,他就这性格,总是扮演老好人却什么也没捞着的角色。”希尔科站起身,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看开点,小伙子。余下的日子里和爱人好好过,别把重心都放在我们身上。比如我,你就当成是个迷途知返,要去找老伙计重聚的老滑头罢了。在生死这样的事上我们都看得很开,不过是一场未知的旅程罢了。”
“我昨晚陪你聊到大半夜,就直接在病房睡着了。第二天还被发现我的护士破口大骂了一顿,差点就没法再来看你了。维,是不是这医院里只有你脾气最好?”
“活该,谁叫你私自在病房里过夜的?没被赶出去就不错了。”
“我觉得护士这么生气,可能还因为我把甜奶带进病房了。医院规定不准私自带饮料,可这是你最爱喝的,我想要是你还能闻到味道,说不定就会有反应了。”
“我闻不到,杰斯。肯定是你茴香粉放的还不够多。”
“我记得你还有意识的时候就不喜欢医院,被强行按在床上还要抱怨着无聊,想赶快回去工作,可结果就这样一睡不醒。看来也是巨神峰都看不下去你这么折腾自己了,在好起来之前要把你这辈子缺的觉都补回来。”
“可不是,还特意给我放了无期长假让我在海上冒险呢,你要是知道一定会羡慕死的。”
他已经越来越依赖杰斯每晚的光顾了,然而维克托在内心深处告诉自己这不是个好兆头,因为他在这个世界已经停留了太久,永恒之光的力量似乎在以不可察觉的速度衰弱下去。这倒不是说那些病痛又回到了身上,但他确实在慢慢感到疲惫,一切终归会以平静的悲剧结尾。与爱人单方面的聊天大部分分散了注意力,甚至叫他无从应对下一位乘客。不过,这个灵魂倒是非常主动。
“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了,你,还有蔚,希尔科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关系,总是会好起来的!”金克丝夸张地模仿着他的语气,“都是屁话。老是说这种话的人都容易短命,果不其然你们都死在了我前头。知道吗?我私下里叫你幸运饼干,因为你掰开来永远都能看见一句空话,好像觉得这样就可以抚慰我幼小脆弱的心灵了。”
“你的思维很快,而且跳跃,连我也没法跟上。”维克托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她,“说那样的话只是为了让患者不必在离开时过于难以忍受,所以才给出这种看似虚伪的承诺,爆爆。”
“呃!少用这名字跟我套近乎。爆爆早死啦!”
“我的重点是,你身上承受的痛苦对于你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非常煎熬,但是你依然挺了过去,在我看来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在经历了所有这一切后,你最不需要的就是无用的安慰,所以这种时候我反而要对你说真话。”
维克托把手里的画着涂鸦的小猴子玩具小心地收起来,这是金克丝早些时候送给他的:“我要对你说的是,不,这一切不会好起来。命运夺走了许多本来属于你的东西,把完整的你撕成碎片,再拼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而所有能与你感同身受的人都已经离开,你只能一个人走完最后的旅程。像我这样的人想要给予安慰,可在你看来不过是谎言。真相往往残酷,人们宁愿拥抱虚假的美好,但我知道你不会逃避这一切。”
金克丝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脸上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你听听我的故事吧,小饼干。”尽管偌大的船上只有两人一猫,她还是凑近了维克托,用悄悄话的音量叙述,“我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大家都知道了,但是注意那些没提及的部分!首先是一场矿井的意外塌陷把范德尔,我那优柔寡断的老父亲一号给带走了。走之前他也跟你们一样说了些尽是骗人的鬼话,包括嘱咐蔚要好好照顾我。拜托——我用得着她来照顾?她自己都脆弱地一碰就碎了,尤其是范德尔走后她病情恶化的速度就像野火飞起来一样快,我还好心想拉她一把呢,结果我这位好姐姐就迫不及待地要去跟老父亲团聚了!你说这种情节是不是小说里才有?”
她不等维克托回答,又接着用飞快的语速说下去:“可是你猜怎么着?希尔科,我的老父亲二号,邀请我以后就和他一起生活。他可是个狡猾的老狐狸,最擅长坑蒙拐骗了,说是什么要收养我,实际上还不到几个月就被□□交火轰成渣啦!你们所有人是不是都一样,嘴上尽是会说漂亮话,直到死的时候还不停安慰我,‘金克丝,会好起来的’,‘金克丝,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的’,是不是这样?”
“后来的一切倒是变得轻松许多了,就像这样,嘭!”她用手指着太阳穴,模仿出一声枪响,“我觉得他们废了老大劲儿才把那颗子弹取出来,因为它嵌地挺深,直到现在都还疼呢。不过你们这点上还真没说错,死亡一点儿也不可怕。幸亏我已经提前把伊莎支走了,有赛薇卡陪着她,我可受不了看她哭鼻子。比她还小的小屁孩儿都不会哭鼻子。”
“他们爱你,你知道的。”维克托搭住她的肩膀,“家人是一种美好而强大的存在,即使是再多的矛盾和误会都可以和解。这意味着无论你们在路上争吵打闹多少次,最后都会在终点前和解。”
“又说大话。”金克丝翻了个白眼拍开他的手,语气却变得缓和了很多,“他们在走之前有提到我吗?”
“每个人都提到了你。他们一直都爱着你,为你骄傲,因为他们是你的家人,家人永远不会否定和质疑你。”
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对坐着,他看到金克丝粉紫色的瞳孔里燃烧着一种名为愤怒的火苗,但这火苗在随着他的话慢慢平息,最后融进一片平静而悲伤的蓝色中。
“我还是去收拾收拾吧,”她突然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房间走去,“我讨厌这种家人团聚矫情的场景,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点时间准备下演讲稿,我有一大堆控告还没来得及说呢。”
维克托回到船上时已是深夜。送走金克丝不是什么麻烦的工作,尤其是她临走时是真心地感到快乐(“来抱一个,小饼干!”),可不知为何,他的状态已经明显地退步了很多,像是连轴工作了好几天后不得不长期休整,让他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力气接任下一位乘客。
杰斯一如既往地等在驾驶舱里。今天他显得兴致勃勃,连身上的花瓣也舞动地更加欢快。
“我今天带了家庭相册来,维。”他迫不及待地说,“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但要是听我讲讲以前的这些说不定也会让你开心起来呢。我们来看第一张——”
随着书页翻动的声音,维克托眼前真的出现了相册上的画面,就像是幻灯片投影一样,只不过没有播放源和边界,这情景只呈现在他自己的视线里。他心里暗自庆幸,似乎自己与现实世界的联系又更近了一步。
“这张是我们俩毕业的时候拍的。”杰斯说,“只不过那时我才只是本科,你都已经读完博士了。想想那时候我为了追求你经常翘课跑去你们学院,搞得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工程学的杰斯又来了’。嘿,我那时可真难缠,是不是?”
“是啊,不论我去哪里你都想跟来,像个鬼影子一样甩都甩不掉。”维克托嘴上抱怨着,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那时你还一直以为只有你自己单方面地喜欢我,也不想想为什么我总是在允许你接近。”
“那时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又要做实验,又要考虑找工作的事。”杰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不过谁都没想到你后来去做了临终关怀,就连教授也说以你的能力有更多更好的选择。”说到这里,维克托似乎感到他露出了感慨的笑容,“我都以为你不会答应交往的事了,但我们居然一起走了这么久,这简直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一次——在遇到你之前都没有过呢。”
他翻到下一张,维克托眼中的画面变成了一间病房,一群人围坐在床前分享着蛋糕,互相庆祝:“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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