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佑十年,仲春月,盛京竟落了大雪。
秋娘从未见过京城的雪,今日见了,也算了却一桩小小的心愿。缚月楼白日里不似夜间门庭喧闹,她便能偷来片刻闲暇,蹲坐在门廊下看那些纷纷扬扬的雪。
雪花真好看,她得瞧仔细些,可想到自己多半要将这年月都蹉跎在这方寸楼宇间,直至老死,连骸骨都得捐尽最后一丝气力,埋在这里,她便无法不生出一份悲愤来。秋娘自认是个贪心鬼,天地之大,她想将这世间好看之物看个遍,眼前雪景,便算其一。
看着看着,她却发觉,这方寸天地间最入她眼的,竟不是雪了。
“叨扰姑娘了,” 有声音于廊下响起,略带沙哑,却仍生一派缱绻意,“敢问姑娘芳名?”
那人语毕一笑,露出一排洁白齐整的牙,与一袭天青长袍互衬风流,皎皎如朗月。
秋娘一时看呆了,怔怔地又望了那人两眼。今日是什么运道?先是见了生平从未见的盛京大雪,接着又遇上了她此生所见最俊俏的公子。
她只听见自己呆愣愣地答道:“我叫秋娘,殷秋娘。”
顿了顿,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秋娘是他们安给我的名,但我还记得,我姓殷!旁人若是问我叫什么,我总说殷秋娘。起先他们都不许,后来拦不住,也就由着我去了。”
那公子听了,笑容愈发灿烂,眉目间一派和煦暖意,融融地化入雪幕之中。
“在下记住了。”他声音温和,“请问这位殷秋娘姑娘,可曾有什么相好的?”
秋娘摇了摇头,顺势站起身来,信手展了展身上的秋香色小袄,起身才发觉,这位公子身量竟不及寻常男子高,且不知是受伤还是有疾,站立行步间似有难以察觉的滞涩,着实令她掠过一丝惋惜。
“不曾。那些公子哥儿来了又去了,不过哗啦啦一阵风响。我们是陪笑的,心里也未必高兴,哪谈得上什么相好?”
她思忖片刻,忽而生出一阵狐疑,抬眼看向对方,
“不过,先前有个皱巴巴的老头子,说是有官的,九品的保义郎,要买我做姬妾。我不愿意,哭天抢地绝食了五日,这才作罢。我是看公子面善才同你攀谈,若是也来说这等折辱人的亲事,还请回吧。”
那人却急忙摆手:“姑娘莫要误会。”他舒展着漂亮的眉眼,目光殷切,“在下想为姑娘赎身,算姑娘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落雪簌簌。
殷秋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见过这世间的各色人物,深知那些忽然掏出金银、招手让你过去的人,所求的回报只会百倍千倍。
可不知为何,许是盛京的雪飘飘然落到心尖上再化成水,勾得她对这秦楼楚馆外的一番天地生出难耐的痒意;又许是眼前这位漂亮公子实在面善,而她偏又信了自己那点古怪的直觉。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点头。
“好。”
话出口,她才想起什么,追问道:“我还未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脸上和煦的笑意却敛去了,神色变得极为认真,目光沉沉迎上她一双眼。
“沈晏。”
“在下名叫沈晏。”
“喂——”
“你说的那个人情,我究竟该怎么还你?”
秋娘同沈晏并肩,二人前胸后背皆挂满秋香色的包袱,穿梭于十里长街的车水马龙中,频频引得游人目光。
“缚月楼虽是个千坏万坏的地方,偏偏有一点还算差强人意:哪怕有赎身买卖者,无论价高价低,总要我们这些姑娘点了头才算作数。”
她将字咬得越来越重,生怕对面人听不出自己是在敲打,“沈公子这样的人物,总不会真瞧上我这蒲柳之姿了吧?”
沈晏却未接茬,待两人驮着包袱又穿过两道巷口——已有好事者打问起这双缚月楼出来的男女姓甚名谁籍贯何处时,才施施然开了口:
“我欲迎殷秋娘姑娘过门为妻。”
语毕,面不改色,步不虚行,端得是一派淡泊之态。
沈晏神色平常,秋娘却暴起。
她似被戳中了某处,猛地扯住沈晏一双袖口:“你不会以为:你生的好,又赎了我的身,我一个卖过笑的贱籍女,就合该感恩戴德谢天谢地做你的妻,为你洗衣炊饭、端茶倒水,再生儿育女,事事以你为纲吧?”
沈晏没料到秋娘会突然激烈地一连串发问,却也实在佩服她如此自矜,只轻轻扯了扯,将袖子从她手中拽下来。
“姑娘有这样的心性,在下适才心悦诚服。不过姑娘误会——某欲同姑娘所议,并非寻常婚嫁,实乃一桩生意。”
秋娘愣了愣。
生意?
“此事说来话长,然姑娘若为我妻,我不求你端茶倒水,更不求你生儿育女。只需让天下人人皆知,沈晏有殷秋娘为妻。姑娘平日或有劳心之处,或随我见些不想见的人,说些不想说的话,我自会以月为期,另付薪金。沈晏虽做不来大富大贵之人,却也定不教姑娘无故受累。”
见她神色已然松动,沈晏又补充道:
“另有一则,我观姑娘于回廊之上,托为看雪,实为看这世间百态繁华。天大地大,沈某不想困住这样一个女子。此议,只限三年。若三年揭过,姑娘另有想去之处,沈某定倾力相助。”
秋娘就那样看着沈晏滑落的衣袖,眼底忽而升起徐徐水波。
雪仍在下,将二人鬓发都染上飞白。
片刻,她问:“你说得这些,可都当真?”
“千真万确,姑娘可与我画押作保,收于妆奁。”
“为何是我…”
沈晏闻言,略俯身去瞧她,风雪摧折眉睫,使秋娘一张脸无端生艳,却仍看出稚气犹存。她此刻也如是盯着沈晏,执拗得似要从她眼底洞穿一切。
“因为姑娘也帮了我呀。”
风雪不止,飘摇着洇湿在眉间。
“更何况,见姑娘一个人蹲着仔细看雪的样子,沈某觉得,你合该是如此。”
盛京从不缺新鲜事。
城北于大人家的公子因买卖侍妾而失手闹出人命;城东有人一夜家中悉被灭口,却因凶犯潜逃无踪而冤状无法可诉的……诸如此类,层出不穷。
除却此般,才子佳人的风月事,更是隔三差五便添一桩,才不久便有新谈资为人称道——
说的是不知哪位大员的门生进京投官,只一眼便相中了缚月楼的貌美歌妓秋娘,顿时轰轰烈烈非卿不娶,凑了银子给那姑娘赎了身,迎为妻室。
只此还不够呢,先前有个地头小官欲纳那秋娘为一美妾未果,便四散秋娘有脏病染身。那青年为妻挣气,竟上门讨要说法,出言不逊,双方不知怎的就天昏地暗打在了一处,顾及着那青年师长,下手才轻了些。
张宪之推了院门,看榻上之人如何裹一身伤布,无奈叹气连连。
“你父陆勉于我有恩,兼有知己之谊,我见你心如磐石不肯改志。是故于情于理,都会相助于你。可……”
他喉头滚动,咽下未出口的半句。
“我行此事,并非为了殷秋娘,实是为日后考校所费的一番心思。”沈晏生扯出一个微笑,“我与她皆是无根浮萍,结亲时我只分了些点心与街坊,又托言为老师的清誉挽留了几分,现在人人都只道我是个情痴,不会牵累老师名节。”
“我岂是担心这个!阿晏啊,我知你有所筹谋,然‘保全自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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