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温长龄长大的房子里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天黑,又等到天亮,但是他没有等到温长龄。
三个小时前。
“我叫温长龄。”温长龄问秦齐,“你,是我父亲吗?”
“我也不知道。”
温长龄的手机这个时候响了,是晏伯庸打来的。晏伯庸会打给她只有一种可能。
“晏爷爷。”
“长龄。”晏伯庸说,“晏丛在等你。”
温长龄立刻往山下走。
秦齐叫住她:“温小姐。”
她站在原地回头。
“能否告知我你现在的住址?”
“荷塘街,五百三十二号。”
再会,秦先生。
温长龄下山了。
温长龄订了最近一班飞机回帝都。到帝宏医院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晏丛在重症室,主治医生和蒋尤尤都在,但他们已经没有什么能为晏丛做的。晏丛能熬到现在,已经是极少数的个例。
温长龄换好无菌衣进去,坐下来。
“晏丛。”
晏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温长龄觉得自己太贪心了,就因为她一句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让晏丛受了这么久的罪,当初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如今被病痛折磨得几乎不成人样。
他手指动了动:“长龄。”
“嗯。”温长龄握住他的手,“我来了。”
“我找我姑父说好了,你如果想去秦家,就去找他。”
“嗯。”
“碰到解决不了的事,去找我爷爷,他会帮你。”
“嗯。”
他在交代遗言,鼻腔里因为插着导管,每一个字都说得很困难。
“长龄,我这一生,遇到的幸事不多,认识你我很高兴。”
他这一生太短了,才十九年。
没有碰到疼爱他的父母,从小练体育,没能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十七岁诊断出胰腺癌,手术后放弃了体育,没能走到奥运会。过了两年正常人的生活,癌症复发,没能真正好好爱一个人。
这就是他的十九年。
除了他爷爷,他唯一的幸事是遇到了温长龄,一个会在他吃药的时候给他准备糖的人。
“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了阿拿。”
“姐姐。”
晏丛很少叫温长龄姐姐。只有她每次喝醉的时候,偏要叫他阿拿时,他才会短暂地扮演阿拿,叫她姐姐。
“我是晏丛。”
温长龄另一只手放在椅子后面,紧紧地握着,掌心里有块塑料,是飞机上配餐的塑料勺子,被她折断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带下了飞机,塑料将掌心的皮肤割破了,她没有知觉,木讷又机械地回答晏丛:“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
“长龄,我很……”
我很喜欢你。
晏丛最后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不能跟温长龄说,说了会让她更难过。
“你不要哭。”他向温长龄承诺,“我不会死。”
温长龄像个没灵魂的木偶一样,呆呆地坐着,说不出话,只有眼睛是活的,眼睛在流泪。
晏丛感觉眼皮快要睁不开。
他已经见到温长龄了,他该走了。
“长龄,我有话跟我爷爷说。”
温长龄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晏伯庸对蒋尤尤点了点头,蒋尤尤过来:“长龄。”
温长龄回过神,自己站起来,看了看晏丛,然后出去。
晏伯庸坐到病床前,满头白发,老泪纵横。
“小丛,爷爷在这呢。”
晏丛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了。
“爷爷,”他说得很慢,吐字困难,“你答应过我,不能让我死在长龄面前。”
“爷爷带你走,爷爷现在就带你走。”
温长龄是看着晏丛坐车离开的。
晏丛说,他要回家了。他闭着眼,静静地躺着,然后车门关上,他消失在温长龄的视线里。
温长龄想起了她和晏丛的第一次见面。
科室的同事说,肿瘤科来了个冰球少年,长得好看,可惜命不好,得了胰腺癌。同事还说,冰球少年家境好,脾气大,不肯吃药,喜欢为难医护人员。
在晏丛痛得满床打滚乱摔东西的时候,温长龄来了。
“弟弟。”
她轻轻拉了拉晏丛罩住了头的被子:“不吃药会更疼的。”
“滚。”谁是你弟弟。
温长龄剥了一颗糖,把手从被子里伸进去。
晏丛掀开被子:“滚——”
一张嘴,嘴里被塞进了一颗硬糖。
温长龄眼里有浅浅的笑,但被眼镜挡着:“甜吧?”
很甜。
晏丛从小就嗜甜。
“我叫温长龄。”
胆大包天的护士。如果他想,他可以立马让她失业。
他背过身去。
“晏丛。”
他咬碎了嘴里的糖,含糊不清地说:“我叫晏丛。”
温长龄叫他:“晏丛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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