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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旧局》文/今稚
2023.3.17晋江文学城首发
微博指路@今稚_
据闻观音有三十三法相,观世间万般疾苦,凡人发宏愿声声入耳。
到如今,菩萨听见了吗?
旃檀香烧,木兰雪调。
这一生半梦半醒,柏舟生桑,是我宿命。
-01-
2007年末,华尔街海啸,傅家丝绸外贸回款断流。
父母滞留广州,打算找门路甩卖库存发工资,不回家过年。可爷爷奶奶还在老家掰着手指头等团圆。傅真退了机票,和几个在北京做服装的初中同学,合租老乡私营的小面包。
沿途千里冰封,多条高速封道绕行。
深夜到站时,杭州已经大雪纷飞,凄清的天幕下,寒风从四面八方灌进四肢百骸,刺骨冰冷。
去富阳山区的末班车早就开走了。
寂静的站台空无一人,傅真仰头看着飞雪像蝴蝶一样落下来,脑海里回想着临行前母亲的叮嘱:“真真,留学的事算了吧。妈妈托人给你找个好单位昂。”
可手机记事本里的CU东亚系申请计划只差几条就能完成了。
漆黑的夜幕下,大雪渐渐淹没整座城市。
气温越来越低,傅真被冻得麻木。
早出晚归的上班族行色匆匆地与霓虹交错。车水马龙,光影斑驳。眼前世界恍若迷离错乱的抽帧电影。
起雾的街道冰冷潮湿,只有转角处鱼龙混杂的廉价苍蝇馆散发出温暖热气。傅真犹豫了下,踩着厚厚的积雪推门走进去要了碗骨汤小馄饨。
小馄饨么,就是喝口热汤。
骨汤奶白微辣,鸡腿骨、猪筒骨加姜蒜胡椒花椒熬制的,入口十分香浓细腻。小馄饨、生菜、鸡蛋丝、黑木耳浸润骨汤后,味道浓郁得鲜掉眉毛。
念小学时,每个冬天的早晨,奶奶都会到闹哄哄的路边摊给她买一碗。是她孤独的童年里,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
她一直非常迷恋这种食物,它让人感觉安心、踏实。
傅真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漫长的冬季里,南方会迎来载入史册的暴雪,而她会遇到一个让她刻骨铭心、迷恋一生的男人,让她一生痛并温暖着。
玻璃门外,雪周而复始地下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傅真吃过骨汤小馄饨,拖着行李箱准备步行去附近网吧凑合一晚。
可她运气比今年的经济形势还背。
走完整条街只找到个乌烟瘴气的小网吧,满屋子爆炸头边吹啤酒边喷脏,涂深蓝色眼影的前台神情冷漠,不耐烦地说这里没有包厢,并且方圆十里都没有麦肯必那玩意。
傅真面皮薄,仓惶逃出,站在闪烁的霓虹招牌下冻得瑟瑟发抖。
她被困在这场暴雪里,已无处可去。为了不那么尴尬,显得像赖着不走,只好从兜里摸出手机假装联络朋友。
打开杭高班群后才看到,半小时前,群里排队喊她接电话。尤其是向来急脾气的郭美含,十几个红彤彤的感叹号触目惊心。
通话记录里,未接来电也是一长串。傅真刚想回拨,电话就再一次打过来了。
是潘允嫒的号。
潘允嫒在伦敦念艺术,圣诞放假回国后天天聚会浪飞起。这几天不知怎地想起了她,天天电话催问她什么时候回杭州。
接起后,耳畔立刻响起娇滴滴的撒娇声:“喂,真真啊,大家打电话你怎么都不接啊?现在你到杭州了没?”
果然是潘允嫒起的头,傅真犹豫片刻,“还没。”
仿佛知道她没说真话,潘允嫒立刻表示:“什么时候到?我叫人去接你。”
“太晚了,算了吧。”
傅真跟她们那群富家子弟玩不到一起,每次被拉着参加都不尴不尬的。现在家里又出了事,她更不想去了。
潘允嫒大小姐脾气,闻言立刻嗲里嗲气地表示:“真真,今晚你要是不来救我,我可就跟你绝交了哦~~”
傅真无法,“那你说吧,什么事。”
电话里传来娇滴滴的声音:“遇到了一尊难搞的大佛!年纪不大身份不小,人很挑剔很讲究,长得很有排场!”
“为了给他接风洗尘,我下血本组了个高端局,摇色子添头爱马仕起步。可他到了后一脸嫌弃不动如山,什么节目都不参与,非说好酒好菜就该组个私伙局听戏。什么人啊,真能折腾……”
潘允嫒滔滔不绝地抱怨着,可语气却欣喜娇嗔。
此刻街上积雪越来越厚,气温越来越低,彻骨的寒意渗入骨头缝里,冻得傅真浑身僵硬,但思维却反常地清醒起来:“是啊,什么人啊,这么劳民伤财。”
“晏启山啊,家里可有来头了,你是不可能认识他的——”
潘允嫒不欲多谈,转而催促到:“听说你北大京昆社的,还参加过那什么虎丘曲会,京剧昆曲都会的吧?过来救个场呗,费用随你开。”
晏启山这人,傅真其实有所耳闻。
去年学院艺术展资金困难,院长登门上他家,门没让进,资金半小时内到位。大家私下笑称这是打发叫花子。可一千万的叫花子,又有几个人舍得不做呢?
傅真握紧电话,“地址发我。”
“好!要我叫人来接你吗?”潘允嫒如释重负地欢呼一声,随口寒暄到,“以往你肯定不会答应的,今天怎么转性了?”
傅真笑了笑:“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现在鬼迷心窍了。”
结束通话后,她迎着寂寂风雪,为自己戴上泡沫一样透明的水晶玻璃耳环,在心里轻轻告诉自己——
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牢坚。
待会儿见了他,要清醒。那不是良夜,是悬崖和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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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抵达孤山路一号时,已经快要凌晨。
付完黄包车费,傅真无心欣赏湖山一色的胜景,顶着风雪匆匆踏入大堂。
可刚过旋转门,便有人客气地上前拦住她:“小姐你好,请问你有预约吗?”
她一愣,“没有。”
“不好意思,”女服务生措辞礼貌,表情却难掩鄙夷,“我们这里实行预约制,不接待散客……”
“是吗?”傅真笑了笑,口吻淡然,“那你帮我问问晏启山,都这么晚了,这戏还听不听?”
她说的是真心话。潘允媛贵人多忘事,连哪个包厢都忘了说,她可不得找个人帮忙问路?
但女服务生闻言却忽然变了脸色,恭敬地弯下腰来,标准四十五度鞠躬,“对不起,刚刚是我搞错了。小姐,您里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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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暖气开得很足,迎面一股子淡淡的琥珀鸢尾香。
潘允媛短信姗姗来迟。
说是大部队下去K歌蹦迪了,顶楼这边的场子还要晚点,叫她随便找个空位呆着。
可是空位上都摆着衣物占座。
窗边倒有几个打扮入时的女生凑在一起边说说笑笑边补口红,都是讨喜模样,看着十分和气。
傅真本能地想过去寒暄:“你们也是刚到的?”
“不是。”领头的爱答不理地应了声,语气含着轻笑,瞥向她的眼神活灵活现狡黠天真,“你就是那个唱戏的?”
她以为对方在开玩笑,于是认认真真地自我介绍到:“我是北大艺术学院的学生,只是加了京昆社跟老师学过。”
女生长相伶俐聪明,闻言眼珠子一转,恍然大悟:“哦~北大现在还培养高学历戏子啊,哈哈,真有趣~”
原来她们是故意套话戏弄人消遣取乐。
傅真脸色一白,杵在原地不知所措,嘴巴却仍硬气着:“是挺有趣的,杭州戏班子那么多,晏先生就只喜欢听我这北大戏子的戏。”
有人疑惑地发问:“三哥身边什么时候有过这号人?”
“我怎么知道,”那个女生笑了声,一昂首示意到,“你自己问他呗。”
“我好不容易托朋友请来的老师,你们可别给我把人吓跑了。”身后忽然响起男人温柔磁沉说话声,嗓音里带着明显的戏谑意味。
啊,原来他人在这里的吗……?
傅真呆了呆,脑海一片空白,被抓包的羞耻感升腾到脸颊上,耳朵像扑了腮红似的。
出师未捷身先死,她无地自容,只好局促地杵在原地,试图扭头假装看风景。结果刚一转身,便被逮个正着——
站在落地窗前对着西湖雪景喝茶的男人,正隔着瀑布般的竹帘,满眼笑意地看着她,“这么冷的天,谢谢老师肯赏光陪我们这帮闲人赏雪。”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那些声音都雁过无痕般地消失了。
雪夜茫茫,浮光攀面,傅真眼尾微微泛起浅浅红晕,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冻了一路,要不要过来喝杯热茶暖和下?”
他笑意盈盈,相貌十分清俊文雅。黑色戗驳领西服外披了件孔雀蓝丝绒大衣,气度矜贵优容,身姿英气逼人。就连说话语调也是那样的不紧不慢,轻缓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听起来特别温柔真诚。
外面下着经世的雪,而这方寸天地间却仿佛凛冬已经远去。
傅真有些恍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已经提前和春天相逢。但此刻她终于顿悟,为什么弘一法师临终前要留下悲欣交集这样的遗言。
因为,那是窥见真理后,心花怒放的余烬。
傅真一时感极,没有回应他的邀请,而是神情淡然地问到:“晏先生想听什么?我现在就为您唱一折吧。”
他提着锤纹纯银茶壶的手一顿,恍若卸下所有防备的牡鹿,高大、俊美、温驯,目光潮湿软和,暗藏天然的脆弱和纯真:“老师,我想听铁冠图里的刺虎,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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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唱滚绣球这一折吧。”
傅真点点头,招呼一声,先打了个圆场,然后轻移科步,倚着空置的花凳捏了观音手,眉眼一收摆好架势,和着窗外凄清的雪色,神情凛冽地开了嗓。
“俺切着齿,点绛唇……”
“搵着泪施脂粉”
“怀里儿,冷飕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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