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纯不明白章怀春为何突然之间陷入了沉思默想中,眉间更是掩不住忧色。
他只当她是为自己拒绝为她抚琴而感到不悦,正想与她好好解释一番,她却忽抬眸直直地盯着他:“你我合卺洞房之夜,有人在外吹奏了一支曲子,你还记得么?”
郑纯被她盯得略有些不自在,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认真地提到了那支曲子,疑惑道:“那曲子……你爱听?”
章怀春却并不回答爱听不爱听,只问道:“你听得出曲中真意么?可是思念已故之人的?”
“是也不是,”郑纯道,“那是流传于乌孙的相思曲,曲子本是热烈活泼的,但那夜那人用短箫吹奏出的曲子,是被那人改了调子的,听来倒像是相思不得的惆怅悲伤,乃至有情人阴阳相隔的凄凉寂寥。”
“乌孙相思曲?”章怀春喃喃,“真是相思曲?”
郑纯笃定点头:“是相思曲。”又小心探问,“你为何突然问起了这支曲子?那夜的吹曲人,是这府中人?”
明了了明桥对自己的心思,章怀春竟不敢向郑纯坦白那曲子的来龙去脉,半真半假地道:“我只是觉得那曲子同我听过的不大一样,方才与你论琴一事,便想到了那夜听到的曲子,却也不知吹奏之人是否系府中之人。”
她并不擅扯谎,面对郑纯,更觉愧疚难安,虽面色镇定,但郑纯是日夜与她相伴的人,早已将她的一颦一笑刻入了骨髓,能轻易看穿她的伪装。
此时,她依偎在他怀中,他虽捕捉不到她半阖眼眸下的情绪,却能透过那乌云一般的发髻看到她泛红的耳尖;而她那紧握住竹简的右手拇指,也在紧张之下因用力过猛而指头泛白。
他几乎能断定,那支他尚不知来路的相思曲,是那曲子主人吹给她听的。
而她,已然明白了那人对她的心思。
大婚当天,侯府宾客盈门,宾客中也不知有几多郎君,他却并不识得几人,寻不出那对她暗藏相思之情的究竟是何家儿郎。
她既然不愿说,他也只能当作不知情。
甭管是与她有过年少之约的天家,还是那与她相识多年的不知名郎君,她如今的夫,是他;她愿与之生生相随相伴的,亦是他。
***
自阎存仁去世后,章茆有心让郑纯去争那武陵“文公子”的声名,自年前召集侯国士子儒生编纂的文集付梓问世后,他日日都要来西跨院在郑纯耳边软磨硬泡,求他多写些诗赋文章,郑纯被他磨得没有招架之力,只得勉为其难地应了他,答应撰写一篇辞赋。
某日,章茆前来书室催问郑纯辞赋作得如何时,却恰逢郑纯去了西厢在闵氏床前侍奉汤药,章茆也便等在了书室里。
等得无聊,他便随意翻看着郑纯留在书案上的笔墨书简,却是一眼便瞥见了那堂而皇之搁在他眼皮子下的《神女赋》。
他只当这是郑纯新作的辞赋,吟咏间,不觉大喜过望,遂唤来秋香询问:“你去西厢催催郑郎君,若他那头走不开身,便让他留在那头伺候着,不必理会我。”
秋香答应着去了。
章茆又唤青楸进来伺候笔墨,他则心无旁骛去誊抄那篇令他心醉神迷的《神女赋》。
抄毕,待墨迹干透,他便将书简卷起藏入怀中,叮嘱青楸:“郑郎君回了,便同他说一声儿,他案上的那篇《神女赋》我已誊写了一份,他答应我的事算是成了,向他道声辛苦。”
《神女赋》是只属于章怀春与郑纯之间的秘密,青楸不知其中缘故,倒也没有阻拦章茆此番不经辞赋主人同意便誊抄的行径,恭敬应下了章茆的话。
郑纯回到书室便从青楸口中得知了此事,惊得拔腿便寻到了东院。
章茆并不在东院,却是揣着誊抄的那篇辞赋便赴了城中士子们的集会。
郑纯早便察觉到了章世子欲为自己博名声的企图,原本不爱儒生士子集会的人,近来更是频频与国中的士子们来往,拿他的文章诗赋与人切磋探讨,意欲让他成为继阎存仁之后的“文公子”。
而章茆如此行事,自是有他的目的。
于他而言,郑纯既已是侯府的人,是侯府的脸面。他要让侯府新婿郑郎君之名传遍天下,让旁人再不敢拿郑纯赘婿的身份随意编排他和他身后的侯府。
若是能让郑纯的名声传至熹宁帝耳中,并得熹宁帝青睐擢拔,也能让这郎君知晓侯府是助他青云直上的登云梯,而不是捆缚他双翅的铁索牢笼。
如此,这郎君便不会因抱负不得施展而心生怨念,多少会念着侯府的恩情,从而一心一意地对待大女公子。
***
近来,章茆更是在百忙之中抽出了几日的空闲,带着郑纯出了一趟侯国,结识了武陵郡内诸多颇负盛名的士子儒生,“文公子”之名竟是不知不觉冠在了他头上。
这突如其来的名声,让郑纯既羞惭又惶恐。
在他看来,“文公子”之名是一道枷锁,更是一把铡刀,他是鸠占鹊巢,夺了属于阎存仁生前挣来的一切。
他常年游学的那丁点儿才情,怎及得上常年在阎公身边听学受教的阎存仁呢?如今却让他得了这样的名声,他更觉愧对已逝的阎存仁。
随章茆回了侯国,萧侯相又邀了他几回,所谈皆是文书律历,其用意已昭然若揭。他并非贤人隐士,读书治学自是想要博前程、求功名。
而有了章茆这般为他造势博声名,那篇本是为章怀春而作的《神女赋》,在世人的口口相传之下,那“神女”竟成了他心中的贤明君主;他对“神女”的爱慕,亦被生生传成了他渴遇贤君明主以尽忠的念头。
事情演变成如今这般荒唐的局面,郑纯只恨自己当时太过疏忽大意,不该将闺房之情的文章诗赋露在外人眼前。
为此,他再不愿让外人擅自进他的书室,随意翻动他的书简文章。
而他不知,在章茆暗中的操作之下,他的名声早已传到了雒阳,那篇《神女赋》更是送到了熹宁帝的案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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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侯国赴了几场儒生士子间的集会,萧期便思量着要向熹宁帝举荐阎存仁与郑纯,只是阎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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