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内闹出的动静很快便传到了前头的酒宴上,闵氏听说儿子被人如此刁难羞辱,心疼得泪流不止,却又不敢怪罪那些参与此事的世家弟子,只能离席往西跨院去了。
徐知春也未曾料到阎存善那帮人会如此折辱郑纯,心中虽不喜,却也不恼。但她担心郑纯会因此事而心生怨怼,从而将这股不平怨怒之气发泄在章怀春身上,从而让章怀春受了委屈。
她终究是不放心这对新婚夫妇,便亲自往西跨院的新房去看望女儿、女婿。
她到时,新房内早已收拾干净,房内却不见郑纯,只有侯府的两位女公子坐在一处说话交谈。
“郑郎君呢?”徐知春问。
阿母前来,章怀春便知新房内的事已惊动了府中的宾客,不出一夜,发生在这儿的事便会传得满城皆知。
她唯恐阿母是来问罪的,不说郑纯的去处,却缓缓跪倒在徐知春面前,伏首认错:“女儿给侯府和阿母丢脸了,请阿母责罚。”
徐知春静默片刻,缓缓叹了口气:“虽说侯国闹喜的习俗向来如此,却也不该如此折辱人,你生气动怒并没有什么不是之处,只是行事冲动了些,倒不似你平日所为。”
章怀春伏首在地,低低道:“女儿日后定会三省而动、再思而言,不再如今日这般逞一时之快冲动行事。”
章咏春忍不住插言道:“阿母未曾耳闻目睹那时的场景,那些人虽是在戏弄羞辱郑郎君,实则是在羞辱戏弄阿姊、阿母和整个侯府。阿母不该责备阿姊。”
徐知春却道:“我并未责备她,只是警醒她日后言语行事再谨慎稳重些,莫为些许小人的言行动怒置气。”顿了顿,再次问道,“郑郎君去哪儿了?”
章怀春垂首低言:“他被人捉弄得满身酒渍污秽,现下在湢室沐浴。阿母要见他么?”
徐知春道:“是我担心他受了委屈,怕你们两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因为此事生了隔阂嫌隙,这才过来一探究竟的。郑郎君虽清寒颠沛了这些年,怕是未曾受过今日这样的屈辱,你与他既已结成了夫妇,便多体贴他些吧。”
章怀春正色道:“阿母放心。”
***
章怀春在新房内等了许久也不见郑纯回来,正欲让青楸往湢室去看看情况,秋香却在外求见,青楸忙将人唤了进来。
秋香心中忐忑,犹犹豫豫地说:“西厢的那位夫人自酒宴上回来后便开始头疼发热,郑……郑郎君往那位夫人屋里去了。他怕女公子久等,便让婢子过来传个话,说是女公子不用等他回来,先歇着……”
章怀春心口一沉,虽有些失望伤心,但在生死病痛前,她并不生气恼怒,反而切切询问:“君姑病体如何?可请了医工来诊治?”
新婚夜,新婿便让新妇独守空闺,秋香本以为会承受大女公子的一顿怒火,却没想到大女公子言语温存如故,甚而饱含对闵氏的关切担忧,她不得不在心中暗暗感叹大女公子的胸怀心襟。
然而,即便大女公子不曾动怒,她也不敢迎上头顶上方的那道视线,老老实实道:“那位夫人因怕自己的病气冲撞了今日的喜气,也不敢请医工来府中。不过,那夫人是旧疾复发,屋里还有一些药,丁香已去煎药了。”
章怀春肃容道:“虽是旧疾,却不能胡乱用药,你引我过去看看。”
一旁的青楸忙劝阻道:“女公子这时候不宜往病人床头去,怕病人病气冲撞了您的喜气,不吉利。女公子若不放心,婢子过去看看。”
章怀春却毫不在意地笑道:“什么病气喜气,不过是愚弄人的说法。若是让外大父知晓我仅因这些荒诞不经的说法而将眼前的病人置之不顾,我怕是会被逐出师门了。”又吩咐青楸道,“你回一庭芳将我的医药箱取过来,径直送到君姑屋里去。”
***
闵氏本为旧疾复发惊动了儿子而抱愧于心,眼下竟还惊动得侯府大女公子便服而来,她心底更是惶恐不安。
女公子虽口称她为“君姑”,可她清楚地知晓,她母子二人不过是卖身于侯府的奴仆。若女公子有朝一日厌倦了儿子,她母子二人在此便再无立足之地。
今夜,因她的病惊动了女公子本已不该,她又怎敢让女公子接触她的病体?
她坚持不让章怀春替她诊脉,强撑着病体于榻上伏首哀求着:“妇人只是偶感小恙,煎些药吃下去便无碍,恳请女公子带犬子回房歇着去吧。”
世人的忌讳,章怀春本不以为意,但她不忍心见闵氏如此模样,只好依了她。
而闵氏的病早已传到了徐知春耳中,恰逢徐公的孙儿徐遇尚在府中,她便请这个侄子来西跨院瞧瞧闵氏的病。
确认闵氏的病并无大碍,章怀春与郑纯才从西厢回到了东厢新房内。
在青楸的坚持下,两人恁是被劝着去了湢室重新沐浴熏香,依旧换上了大婚礼服。
这一通折腾下来,已是将近中夜时分,府中的酒宴早已散了。
***
酒阑人静后的新房内烛影摇红,青楸、秋香为屋内燃上香后便退出了内室,安安静静地守在了外头。
直至此刻,章怀春才真切地感受到,她与郑纯已于今日结成了夫妇。
然而,身旁的郎君却始终沉默拘谨,黑漆漆的眼眸深处涌动着晦暗不明的光,似有些伤感落寞,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她读不懂他深沉目光后的情绪,想到了阎存善那帮人对他的羞辱戏弄,害怕他会因此而与她有了隔阂,却又不知该如何开解宽慰他。
“郑纯……”
她坐得离他更近了些,这时才发现他左侧额角青了一块,心知必定是那群人按着他给她磕头时磕伤的。
她心中怜惜又愧疚,抬手轻轻抚摸那片青肿之处,柔声道:“你这里伤了,我替你抹些消肿止痛的药。”
她欲起身,郑纯忽紧紧抓住了她的双手,向她探过身子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双手缓缓捧住她的双颊,舌尖已如游蛇一般侵占了她的唇舌,她便似一滩水被他推入了青纱帐内。
章怀春只觉郑纯今夜的吻不似往常与她私会时的温柔矜持,反而显得急切热烈,让她不知不觉便深陷其中,难以保持理智清醒,险些儿让她失控。
她不喜欢这样的亲密,甚而感到害怕惶恐。
郑纯感知到了她的抗拒抵触,抬首凝视着她红霞遍布的脸颊,垂眸轻声问:“你不愿与我行周公之礼么?”
章怀春摇首,手指轻抚着他因亲吻而变得水润光泽的唇,浅笑道:“我并非不愿,只是不愿见你与我这样见外生分的模样。郑纯,今日你被阎存善那帮人那般戏弄羞辱,你可曾有过后悔入赘为婿的念头?”
郑纯神色蓦地一紧,竟不敢望进她那双清澈透亮的眼里,默不作声地起身下了床,缓步行至窗下,怅然望着天阙那轮又圆又大的银盘。
***
他不愿欺骗她,更不愿让她察觉到自己曾动摇过。
在此之前,只有与他交好的阎存仁曾当着他的面恨铁不成钢地痛责过他折了男儿的身骨志气;旁人看在侯府的面子上,只会在背后议论他,不会当面给他难堪。
然而,不管是阎存仁的痛责,还是旁人的议论,都不曾动摇过他欲与章怀春结为夫妇的决心。
今夜,他虽只有一瞬的动摇,但这一瞬不坚定的念头,却似他心底挥之不去的阴霾噩梦,让他再不能如从前那般坦然面对她。
那一瞬,他的心已背叛了她。
***
章怀春于帐中盯着他的背影默默看了许久,只觉那背影格外沉重落寞,他避而不谈的问题,她已能在他的沉默里得知答案。
她赤足缓缓行至他身后,柔声轻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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