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真迷迷糊糊间睁开眼来,瞧见薛向坐在杌凳上,单手撑着榻沿,头微微垂着,显是困倦至极,不经意间睡过去了。
杜太傅事后,圣上将三大重案交予缉狱司审理,事涉王公贵族,他近来应该极忙,肩上压力亦极大,故才数日宿在衙署不曾回家,但此刻却在她的病榻前衣不解带昏昏欲睡。
蕴真忽然想,他与她往日所想,的确有些不同。
历来官场上身负恶名之辈,多有汲汲营营之感,他亦有向上之心,但诡异的是,他身上这种钻营之感,却并不浓烈。
杜氏一案交由刑部审理之时,他更是因证据不足而拒绝遵从上官旨意速审定罪,甚至因此被撤换。
这般想着,她便看得有些久。
不期然撞上一双刚醒来尚还茫然的眼。
薛向慢慢醒转,露出欣喜的神色来,片刻过后,却羞愧地垂下了头:“对不住。杜公的事,我确实没法、也当真没有设法帮你,害你伤心患病。”
蕴真沉默了一阵,才说:“君命难违,我知道的。况且……三哥也没有阻拦,其中因由,我已分明。”
已病重昏迷好些时日,她眉眼间却还是那样的悲伤。
薛向没有说话,亦不敢直视她。
室内静谧得有些许诡异。
蕴真凝视了他半晌,方道:“但我信你,在太傅走前,尽你所能善待了他。”
薛向抬眸看她,蕴真却已收回目光,只瞧着头顶的绡帐,不再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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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蕴真病愈,薛向终于又将全副心思放回案件上,夜里回来得越来越晚,有时亦干脆不回。
虽也心系事态发展,但蕴真不曾再打扰他,也不曾探听案件进展。
只是在彻底病愈后,命人寻来薛向的乳母,问了一遭薛向的旧事,知晓了他与家中不睦的缘由。
他之母亲,身份地位不高,在这深似海的侯门之中,并未得到善待,最后郁郁成疾,早早撒手而去。
不受父亲喜爱的少年人掩去锋芒与痛意,自行舔舐伤口,不遵章法地顽强长大,渐渐养成行事狠厉的作风,亦透出几分生人勿近难以相与的意味来。
诸多作为,更是一心只为脱离父族荫蔽,自行挣出一片天来,故而与其父意见相左之时越来越多,后来更因调任刑部后不徇私情,让永定侯在高官显贵处招了不少怨怼,由是矛盾愈深。
她生在一个极有爱意的家里,父母兄姊嫂嫂皆对她百般迁就,以致她很难去想象,年少时的他,是怎样一个人熬过来的。
乳母着急同她请辞,道还要回去照顾孩童们。
蕴真愕然更甚。
他私下里竟在接济济善堂的孤儿们,更将乳母安排去亲自照料。
蕴真思索了一整日,寻到他的贴身长随,闲话了几句,晚膳时多添了两道他喜爱的菜。
薛向显然有些吃惊,成亲数月,他从松心竹影那里事无巨细地打听过她的所有喜好,命仆役一一添置,若得闲,也常亲自去替她买一碗新鲜的糖蒸酥酪。
但她却从不曾问过一句他的喜好。
今日,却破了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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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头三桩急案结束后,已是深秋。
薛向在休沐时邀请蕴真一道去京郊登高,本没指望她能同意,毕竟她惯来只与他做些表面功夫,内里仍旧不愿与他亲近。
可他方提出这想法,蕴真略想了一想,便说好。
仓促出行,仆从匆匆套车,薛向坐在略显颠簸的马车里,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蕴真身子微微一僵,终究没有抽出手来。
一丝窃喜浮上心头,薛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两分。
到得山脚,已至巳时,秋阳无迹,天阴得厉害,倒是个凉爽的天气,适宜登高。
娇生惯养长大的世家千金,并未显出分毫柔弱之态,只消他稍稍等上一等,她便也能咬牙跟上。
行至山腰,却不合时宜地下起了雨。
不大,却极细密。
她时刻保持着妆容精致之态,此时亦不例外,仆从尚在手忙脚乱地寻雨具,薛向观察须臾,掀起外袍下摆,将她罩在其下。
雨帘倏然被隔开,燥热的体温随之传来,蕴真心尖莫名一颤。
他身量比她要高大上许多,这姿势并不令她感觉不适,可这不受控制的奇异感觉,却令她有些吃不消。
她刚挪动了下步子,预备钻出这为外袍所营造的宁静天地,肩上便被一压。
“别动。”
他只说了这么两个字。
不算强硬,却极坚定的语气。
蕴真犹疑间,当真被肩上的那道力压得动弹不得。
隔得太近,她清楚地听到他跃动有力的心跳声,伴着外间疏疏雨落,她脸上竟诡异地染上了几分红。
仆从递来罗伞,薛向接过,将她遮在伞下,方收回手。
屏障倏然撤开,雨打伞面,惊起空空声响,带得蕴真的心也跟着轻轻起落。
他将伞递给她,而后蹲身:“上来吧,背你下去。”
“不用,我可以。”蕴真不肯。
“地湿易滑,若跌了摔了,我也不好同岳母交代。”薛向坚持,“快些,一会子雨下大了。”
仆从皆候在一侧,不便再耽误时间,蕴真乖乖趴伏上他的背。
薛向搂着她,调整好位置,便大步往下行去。
一路无言,只听得他在湿泥地中轻一脚重一脚前行的声音。
蕴真伏在他肩上,开口打破了沉默:“薛明邵。”
她不喜唤他,偶尔唤一声,也是这般连名带姓,薛向迟疑片刻,应了声“嗯”。
“你好像,和我以前所想的,有些不一样。”
听得薛向一笑,他戏谑发问:“哪里不一样?”
蕴真想了想,不答反问:“你为何酷爱动刑?你调任刑部之前,也是这般行事作风么?”
薛向没有回答。
“不能吧?即便风格相似,但也无如此行事之权力才对。”蕴真稍显迟疑地问。
薛向一笑:“你见过那些权贵官员们飞扬跋扈的样子吗?自恃身份,连审官也不放在眼里,即便犯下的是杀人越货这样的滔天罪恶,亦认定审官不敢动其一根毫毛。”
蕴真一时有些沉默,安国公长孙捉弄溺毙教坊女之事,在京中流传甚广,她自然不会没有耳闻。
那时他才刚刚调任刑部,全无根基,却以一己之力,为那位无名无姓的教坊女讨回公道,但也因此遭致恶名。
而后一桩桩事,恶名越积越深,令人谈之色变,望而生畏。
“刁恶之官民,此举杀威最快。”薛向默然一阵,方接道,“我从未对此辩解过一句,但既是你问,我便解释这一次。我不是待谁都如此,或许如此行事并不正确,也难以为人认可,日后应也会因此招致祸患与报应。但我也非只以口供为凭,论及真凭实据,我自认过手之案,皆经得起反复查证,并不输你三哥。”
他的语声比平日要柔和许多:“只是,这些人声量更大,能使我之恶名传遍朝野,受人唾弃。而经我手洗刷冤屈求得公道的小民,却并没有这样的能力,能为我歌功颂德。”
手猝然抖了一下,伞便偏了些许,成线的雨珠顷刻间灌进他脖颈间,令他一激灵,下意识地想打喷嚏,但思及肩上的人,又硬生生忍住。
他接道:“你既如此介意此事,往后我会收敛。”
蕴真本取了帕子替他擦拭水渍,听得此话,动作停滞下来,一阵馨香便这般轻易地蹿进了薛向鼻间。
倒令他当真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蕴真被颠得一颤。
“别乱动,小心摔下来。”他语气厉了几分。
山道遇雨,本应扫兴至极,秋雨更生寒凉,她却不知为何,觉得周身好似生出了几分暖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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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高之行虽败兴而归,但小院中的日子却日渐添了几分雅兴。
蕴真用心地布置着这方小院,先改格局,后移植草木,亲手绘制灯笼……每日改变一星半点,薛向平日间早出晚归,并未留意到这细微的变化,只在某日休沐,被蕴真叫去参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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