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艳阳天,百花盛开,开的还有月考卷的封条带。
楼愿正坐在教室里,她的思考在答题卡上奔泻着,手上的笔没断过墨。
之后接连的三天,她从端坐、微曲坐最后变成趴坐。
双目如吸干的枯水的那晚,总算结束了考试。
连空气都松懈,扁扁地游荡在走道,学生们呼起疲倦,叹出来的却是轻松。
总算能在忙里偷点闲。
但第一第二之争却是愈演愈烈。
在二中,高一九班算是几个a类班里名列前茅的班级了,年级前十几乎都在九班,以周洛寻为首的第一,桑黎为次的第二,每每考试厮杀不断,教室随时随地可以变成两方开展的战场。
战火烈烈,甚至波及旁人,比如现在正在饱受折磨的倒霉蛋—楼愿。
“我说最后一题选A,函数的单调性比较题不是很简单吗?”
“我说的是填空,恒等问题,明明最小值就是1啊,你在狡辩什么。”
.....
诸如此类的讨论,在楼愿耳边时常上演,她只能无奈的看着唇枪舌战的两人,带上耳塞,埋头做题。
其实楼愿的成绩并不差,在年级里中等偏上,但她发挥很吃状态,导致起伏不稳。因为这个原因,她已经被老班约谈数次,却还是没法控制。
理科题目上,遇到她擅长的题目,属于是属于是手到擒来,卡壳的地方,不论多少次都不得分。
桑黎总是气急败坏的盯着她写理科作业,看到她不会的,虽然嘴上唠叨,但是也会细心的用草稿纸写下正确步骤给她。
但是这次桑黎正跟她的竞争对手打的火热,无暇顾及楼愿,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物理过程,楼愿拧着眉,艰难地理解着。
她后座的少年,正从睡梦中醒来,垂着眼皮,眼神带着初醒的懵,头发被风吹起,牵起嘴角的笑,扭头注视楼愿的背影。
他看到少女皱眉跟自己较劲的样子,起身走到她身边,轻叩下她的桌子,直接开口:“不会的,来问我。”嗓音带着刚睡醒的哑,却十分温柔。
楼愿正处于焦头烂额的状态,听到这话,如同见到了世界末日的救世主。
她惊喜的眨了眨眼,眸光微动,随后略带迟疑,不确定地问:“你真的可以吗?”
应昭被她质疑的反应气笑,随手扯过张草稿纸,便开始演算起来。
简单几步,不仅化简了繁杂的步骤,甚至点出了知识点,带着他独到的见解。
楼愿看着他的眼神,由轻微怀疑到重度肯定,拉了个椅子贴心的给应昭,直到十分钟结束,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写满详细解答的草稿纸。
用她的话来说,谁会拒绝现成的韭菜?而且还是免费的。
应昭感受到她的目光,臭屁地扬了扬下颌,随即故作镇定地回到座位。
脚步声带着恐怖的音讯来了。
第一个倒霉蛋就是在走道你追我赶的梁鸿,以及上次拍屁股的好兄弟——刘萧君。
此时他们正沉浸在自我艺术中,殊不知危险的到来。
林冲从转角出现,抄着一堆卷子,正勾着腰边走边嚷:“干什么呢?以为自己考的很好吗?玩玩玩,还不进去预习,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
在他嘴里考试永远就在这么几天,甚至离高考近在咫尺。
梁鸿和刘萧君被吼得一震,呆站着跟在林冲屁股后面,灰溜溜地耸肩走进教室。
林冲推推眼镜,皱着鼻子,严肃地说:”我之前老说,考试之后不能飘、不能飘!你们谁把我的话听进去了,还玩!玩到高考那天就舒服了是吧!”
“老师,应昭听进去了。”周洛寻从题海中抬头,故意举手揶揄地看应昭。
“我说了...你们就是...啊?”林冲还没从自己的情绪中剥离出来,被周洛寻答地一懵。
他撑着讲台俯身,是个要开展大演讲的准备姿势,挑挑眉,又问:“周洛寻,你说什么?谁听进去了?”
周洛寻一蹬凳子起身,语调诚恳地答道:“应昭。”
他说完的那瞬,后排传来凳子挪地声,应昭边“啧”边踹他凳子,眉宇间却是玩笑的烦燥。
“好,说得好,来,应昭站起来说说你怎么听的?跟大家分享下,让大家都学习学习。”林冲率先鼓掌,挺着腰露出他的大肚子,自信地放肆。
应昭被迫站起,他思索片刻,眼神路过楼愿摆在桌上的草稿纸,目光一亮,说:”乐于助人并且负责任。”
“嗯!说得好!”林冲发出满意的喟叹,激动地换了条支撑的腿,腰带上悬挂的钥匙发出簌簌声响,像是认同他的观点。
“所以说啊,你看!我说的不会错的,平时要发展自己的德,要有善良诚实的品性,以后出了校园,才算有社会潜质,别人才愿意与你来往,甚至重用你,这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一定要学会。”
台下一片沉默,昏昏欲睡。
他巡视一圈没人理,林冲掩拳咳嗽两声,道:“好了,你坐下吧,这是我们接下来的检测卷,我就带了语文的,其他科目课代表去找任课老师要,这个题型很新有做的价值,大家择优选择。”他放下试卷,叫了语文课代表一声:”等会发”,随后出了教室。
“吓我一跳,拿个卷子还要讲这么多话。”梁鸿整个人佝下背,肚子上的肉一层层堆着,无不显示着他劫后余生的自得。
刘萧君从自己的座位上窜过来,勾搭着梁鸿脖子,身子向外倾,大声说:“走啊,去老张那对答案。”
梁鸿一把甩开他的手,侧过身,烦躁地说:“要对自己去对,不要拿我卷子!”
“行行行,拿我的。”刘萧君推着梁鸿肩膀,往他那边带。
“你那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梁鸿一收苦相,忙往刘萧君桌子那边跑,胡乱翻出数学卷,从后门溜了。
“你!哎,等等我!”追逐声渐远。
对答案是考后常态,那问分数简直是火烧眉头的急迫。
楼愿忽略从身旁飘过的只言碎语,但耐不住考试的词一个劲往她脑子里钻,她深深叹了口气,抽了两张纸卷起塞进耳朵里。
自我欺骗的隔绝声音。
书架上红色笔记本在一片白中尤其显色,楼愿把它抽出来,突然想起来现在该她写了,考试都给她考忘了。
她眼神略过前面几页,除开标准题目的解答外,他们留下的备注也格外有趣。
【3月14日晴
桑黎:困,想睡25小时。】
下面跟着周洛寻的回复——别睡,会退化。
楼愿又翻了一页。
【3月15日未知
周洛寻:这个太阳好像碳烤的烧饼,焦焦的,写的我好饿。】
桑黎也回他一条——很烫,别吃。
楼愿憋着笑,视线从本子上往上抬,看着讨论题目越凑越近的两人。
她又收了嘴角。
算了,我还是看日记吧......
过午的阳光透出下页的字迹,瘦劲的字量,张弛有度。
【3月16日
应昭:阴,应时而度。】
苏子临鸡爪爬的字在下面留言——看不懂,高深。
楼愿突然来了兴致,眼里带笑提笔——讲文言文?语言大师。
下一页鸡爪字的主场来了。
【3月17日云
苏子临:你们写的题我全不会....谁能拯救我!!!!】
应昭:救不了,自生自灭。
楼愿看的直发笑,她又往前翻,视线落在她的开场白上。
桑黎学她:今天是day2。
周洛寻跟着下句:今天day3。
她视线下落,凝在应昭的回复下,眼神一热。
【樱花修好了,记得签收。】
斜上角黑线被另外的白纸替代,纸上端正地坐落着一片樱花,粉色勾勒外线,内蕊细细滴着,比她之前画的更加精美。
少了胡乱的笔触,更显柔和。
明显是用过心的。
楼愿一把关上笔记本,感觉心里的空缺正在被填满。
历历回忆闪过。
牛奶白盖,花店蝴蝶兰,灯下散步,迷失樱花。
她的遗憾,应然一点一点被他添补,虽然受伤无可磨灭,但他却用新的巧合缝补上碎裂的走线。
为所有的过往打上结。
为所有的新生铺着路。
楼愿只能感受暖流在心里流动。
不动声色,不声不响占据所有。
迷失而去,清晰的樱花花瓣下落,楼愿视线模糊一片,又清晰起来,面前水缸被花瓣下落阻力泛起点点涟漪。
她又回来了。
这次已是她离开Rio脑海的第三十天,Celina不再惩罚她,专心接待新来的王子去了。
“你回来了?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Rio语气有些预料不及的冷淡的上扬。
“是,其实我还没搞懂我过来的契机是什么。”
Rio端着打满的水,边走边问:“那不说这个,能给我讲讲你第一次过来发生的事吗?”
“第一次?”楼愿声音拉的很远,长到延伸出回忆。
“第一次梦到这里,我代入你的潜意识,边洗衣服,边计划逃走,直到一直被抓到,才被迫放弃。之后的细节我不太知道,但是你后来听从要求去救人,然后...在大火下逃走,这是我所有关于你的记忆。”
水盆咚地落地,水花四溅,泼到Rio的布鞋上,留下很深的水痕,深到像是海底潜伏的礁石,遇波不动,暗淡无声。
Rio双手颤抖着,慌乱中,她缩回探出的那只脚,勉强镇定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楼愿声量里是十足的肯定。
“看来,这之前的一切不是梦...”Rio嘴里喃喃道。
她咽了咽口水,大喘气还没放缓,接着问:“那你知道我是怎么逃跑的吗?时间、路线、细节。”
楼愿想了片刻,道:“大概的记得。”
“那天是个阴天,”楼愿顿了顿,继续说:“大概是深夜过半天将亮不亮的时候,你从被窝里悄悄钻出来,塞了很多衣服到被窝里,塑造出一个人在睡觉的假象。随后,你没穿鞋直接出了门,前天下雨的泥地未干,附着空气里的露水,沾湿了你的袜子,些许泥土被吸住,当你爬墙时,这些脚印暴露了你,虽然当时的你忙着赶路,并未注意这些细节。”
“然后,你奔跑在乡野间,在花草丛中掩藏,跌跌撞撞赶往城门。”
“我的记忆大概就停在这里了,后面的事情,我只知道结果。”
Rio深吸口气,道:“好,我知道了。”
她鞋上的深,倒映出那晚的天空,零星的碎花也像极了那天模糊不清的星星,坠在一旁。
Rio在石板路上狂奔,脚底的泥土缓和了向下的冲击,她拼尽全力尝试用前脚掌着地,淡化落地的声响。
树梢上的鸟衔开清晨的白,城门就要关了。
这座王国的作息与众不同,在他们这里,士兵夜晚站岗,大开城门,而在白天却是无人看守地关闭门。
一步之遥,Rio藏在树后,看着交班的士兵,等待着这千钧一发之际。
盔甲卸地,士兵消失在城门口。
Rio没有等待,提起口气,脑中深深地印着城门打开的画面,狂喜般,她抬腿奔过去。
一步作两步,屏息间,她握上了城门把手。
-
她猛地回神,四下安静,连鞋上的水痕变淡了,她已然失神很久。
Rio摆摆头,胡出口浊气,抛掉内心的复杂,声音放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楼愿,你呢?”
“Rio,你好。”
楼愿兴致勃勃:“很高兴遇见你,我从没想过,还存在另一个时空这种奇妙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Rio笑了笑,道:“我也没想过,或许这就是缘分。”
命运似乎兜了个大圈子。
让毫不相关的人凑到一起,像是玫瑰和苹果,难以联系,更无厘头比较。
但无一例外,他们最初都是红的。
但又或许,是因为某个人而开始。
大火私奔的背影,模糊的正脸。
一切的一切那么巧合,却又充满定数。
从他到她们,这个圈子真正的终点快出现了。
“我想知道Jet是谁?你能看到他的脸吗?”
“Jet...”话音未落,已被打断。
熟悉的敲门声,连叩门的次数都一样。
楼愿心里一惊,跳出个人——Jet。
Rio小跑过去开门,果然是Jet。
他今天穿的是休闲装,浅色的束腰外衣,搭配白色的裤子,手腕间银白闪动,半截手套紧紧地塞着手指,形状修长,一尘不染的有些禁欲。
“Rio,第二次遇见你了,好幸运。”Jet笑了笑。
Rio点了点头,姿态比上次自然些,松着手站在门口。
“对了,上次那个被你们称为Celina的女士,是不是为难你了?你没事吧?”Jet神色染上担忧。
Rio摆了摆手,弯唇一笑:“我没事,Celina是我们的主管,她有些刻板。”
甚至愚蠢,Rio在心里想。
但她也没好到哪去,Rio自嘲掩下眼中暗色。
Jet仍是面带微笑,但眼中眸色沉了些,眨眼间他又恢复了平和。
“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Rio敞开门,做了个欢迎的手势。
Jet便跟着她进了内里,从外来看,瓦片石板色,房身胖又窄,楼层很高,开了很多窗口,像是密密麻麻的监狱。
与外围的观感相同,里面是窄小的院子,中间放水缸处已经是最大的空间。
其他地方无一例外,都是湿透的水,起木刺的盆桶。
和他身量一样高的架子,两根细细地架着,受重量影响,摇晃中,端着的衣服也开始晃动,这沉重的责任压地它喘不过气,垂下的衣服如帘子般挡住Jet的上半身,打湿了他的上衣。
一滴一滴,像是陈年的洉水。
一寸寸腐烂。
直捣人心。
Jet敛了神色,往上看,白墙处隐隐约约出带泥的脚印。
他停住脚步,围了上去,玩笑中带了丝真诚地问:“这为什么有脚印?”
Rio朝他那边走去,平静地答:“我之前逃跑留下的。”
“哦?”Jet挑了挑眉,语气里探究的意味明显。
Rio在离他一寸的地方停下,语气带上怀念:“我其实不是这个王国的人,我是被卖过来的,我没有父母,自幼时拥有记忆起就是侍女。但我之前的主人对我们很好,她规定我们每天的任务就是做30个甜品,蛋糕或者面包,做完就可以离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跟着她,不用做洗衣打杂的活,甚至有空闲时间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你现在不是吗?”
Rio没接他的话,目光触摸到他疑惑的眼神,叹了口气:“当然...不是,所以我才要逃跑。我要回到我之前的王国。”
“你肯定失败了。”他脱口而出。
“不然我为什么会在这?”Rio一个自然的眼神飘过去。
“你不觉得这些脚印很有趣吗?”说着,Jet凑近着,眼神在上面巡视。
他指着其中一个,饶有兴趣地扭头对Rio说:“像是白墙的反抗。”
反抗?Rio眉眼一松,她从来没想过这个角度。
那些脚印已经被冲淡的差不都了,连脚的形状都看不太出来,剩下的其实是土色的痕迹存在,一步一步,一块一块,直到一点一点,由重到弱的呐喊,透过白,宣泄着涌出来。
原来不满早就被诉说。
Rio眼眶一晕,冲开的疑云,真正的真相终于出现。
她激动地朝Jet跑了两步,神不知鬼不觉地她一眼就看到了他的手,那么宽大,那么无暇,似乎能够接受她的不堪和失败,也能托举她的勇气和直接。
于是她一把握住了这双手。
这双点路的手。
这双能容纳一切的奇特,然后包容地握紧的手。
“谢谢,我知道了。”
Jet嗤地一笑,回握着她。
但眼中染上前所未有的黯淡,天真的耻笑、怜悯,自我的质疑,少许不知不觉的感动,在他眼底化开,成了流在Rio身边的水。
直到Jet离开,楼愿的眼前才恢复清晰。
看了半天模糊的脸,突然的清晰,有些涨眼。
她继续在Rio脑海中开口:“所以,Jet到底是谁?”
“他是王子的侍卫。”
侍卫?
楼愿惊叫出声:“他是那个侍卫???难怪...难怪我看不见他的脸。”
“你认识他?”Rio沉声道。
“我知道,他就是那个....火...”楼愿如鲠在喉,仿佛有人掐着她的脖子,卡住她接下来的话。
她的脖子越来越紧,反胃的触感即将达到临界点。
“呃呃!!”楼愿猛地睁开眼睛,缺氧般急烈地呼吸着,脖子上的红还没消。
她垂眸一看,发丝和项链纠缠不分,紧紧地钩住她的脖子,止住她的呼吸道。
她话还没说完呢...
这就回来了?
楼愿叫喊着:“爸爸!你过来一下,帮我解开这个缠着的头发!”
“哎呦,又怎么了?小祖宗!”楼涛的回应声隔老远就飘过来。
他匆忙地走过来,推门一看,些许无语地停在原地。
“怎么有人能睡觉把自己缠住的?你说说,闺女你应该去查查智商了。”楼涛虽然嘴上埋叹着,但仍是小心取下项链,拨开她的发丝。
“行了行了。”他一股脑收回手,从床边站起来。
“该起床了啊,已经十二点了。”楼涛越过她床尾,和上次一样,毫不留情地拉开了窗帘。
阳光照耀,刺地他眯起眼,刺开他女儿心中的一团迷雾。
算了,一切都等阳光后说吧,楼愿心里想着。
她靠着背坐起来,催促着:“好了,你快出去吧!我马上起来。”
隔离门声前,楼涛就丢下一句:“饭在锅里,菜还是热的,等会自己记得吃。我去公园下象棋去了啊,有事打电话。”
楼愿拍拍脸,从床上下来,走到书桌前看了眼日期——3月20日。
是个略带疑团的周末。
-
“老林拿着排名单过来了,我去!”梁鸿一嗓子吼醒了周一昏昏欲睡的楼愿。
她震地一跳,忙爬起来,左探头右巡视,拉着桑黎的戈胳膊问在哪。
语气是焦躁的紧张和不耐烦。
她考试都不怕,最怕的就是出成绩这个时候了。
每次都感觉心脏再坐过山车般,过程刺激,结果一落千丈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楼愿一边想看一边又不敢看。
她就是拧着桑黎的衣角,快叠出花来,眉头紧锁着,呼吸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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