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青绿不露痕迹地关注着耶律明珠脸上阴晴不定的细微表情,偷窥他双手握握张张之际,一名府兵突然跑了进来。
府兵顾不得有外人在场,递给耶律明珠一个小纸条,一脸惊慌道:“太守大人,密尔台山飞鸽传信,北部都尉领兵接管了山上的一切。”
耶律明珠怒喝:“胡说八道什么?滚出去。”
府兵慌乱行礼退出。
耶律明珠颤抖着双手展开纸条,刹那间脸色煞白,嘴角抽搐,喃喃道:“怎么可能?”目光缓缓看向管胖子。
没有什么不可能,绣衣侍御史管仲舒,能调动北部都尉。
他抖动着嘴唇道:“你是有备而来。”
青绿一直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耶律明珠长叹一声,跌坐在太师椅上,头垂到胸前,如同一条被抽了筋的赖皮狗。
他妻妾成群,但命中无子,于连生是他八竿子才打得着的远房亲戚的儿子,好学上进,他认作干儿子,当亲儿子培养,呕心呖血为他规划前程。
于连生很争气,从县衙小吏做到了姑藏县令,一路顺风顺水,直至前年突然全县大规模发生了时疫,因为处置不当,死了近二千人。好在于连生反应过来后,马上采取有效措施封锁了消息。
一个边郡小县,一年之中有大量人员死亡,一旦上报朝廷,势必终结于连生的官场生涯。
因朝廷只看郡府上报的综合数据,于是,耶律明珠与于连生煞费苦心想出了这个办法,将死亡人员分三年上计,这样便不会引起朝廷注意。
隐瞒不报的严重后果耶律明珠非常清楚,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在仕途上勠力攀爬的于连生,因为区区几个平民的死亡而停滞不前,特别是面对于连生的娘子泪盈于睫的苦苦哀求,怎能忍心置之不理。
三年,只要过了三年,武威郡人口总数持平便能过关。
眼看三年来半夜都怕鬼敲门的日子即将熬到头时,却鬼使神差来了个兰台绣衣侍御史管仲舒,郡府治下的贼捕掾还上演了一出酒馆捉谍的戏码,这下完了。
他突然愤恨于连生,恨自己被他连累,半生功名,便这么毁了。
耶律明珠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跪爬到管胖子脚下,抱着管胖子的大腿,老泪纵横道:“老夫兢兢业业半辈子,也是一时糊涂,还望管绣衣网开一面,在陛下面前替老夫开脱啊。”
他的目光投向青绿,哀哀欲绝道:“凡主薄,老夫在边郡主政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主薄姑娘替老夫说句公道话。”身上全没了半点儒雅气息。
青绿眼前闪过密尔台山上种种惨绝人寰的画面,一时怒从心生,站起身指着他怒斥道:“欺上瞒下的昏官,为了隐瞒真相,你们将无辜百姓驱赶上山,使得饿殍横尸,幸存者也几近野人。”音量陡然升高,“你们眼中唯有仕途晋升,可曾想过冤死的百姓如何瞑目?”
耶律明珠脸色一片灰白。
管胖子面无表情地将大腿从耶律明珠手上拔了出来,冷哼道:“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都是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货色。”
一脸颓废的耶律明珠突然抬头,弱弱地问:“几年都平安过去了,为何,为何只差这么几个月却翻车了?”
管胖子朝青绿努努嘴:“问这丫头。”
青绿既得意又极不厚道地笑了,想了想,做人不能食言,拿起桌上的一块紫檀木镇纸,啪啪啪用尽全力在桌上连拍了三下,然后看也不看双手后撑倒在地上目眦尽裂的耶律明珠,小脸上带着鄙睨一切的神态,昂首挺胸走出书房。
离开姑藏前,青绿让阿四特意拐到一杯酒馆,将车停在酒馆门前。
据说山上幸存的老街坊相约在此庆贺新生,新邻里听说有一位能让太守爷下跪的大官,在这家酒馆喝了一杯酒后连称好酒,便都上门一品为快,故酒馆一位难求。
仅剩两颗门牙的瘪嘴老者在乐呵呵地招呼着络绎不绝的客人,唇红齿白的小松鼠上蹿下跳帮着上酒。
青绿并未下车,静静看了一会,对阿四道:“阿四哥,走吧。”
却见小松鼠突然跑了出来,怔怔地看着马车,怅然若失。
马车渐行渐远,小松鼠渐渐变成了小豆丁,青绿心中不舍,但更多的是欣慰。
马车里,青绿收回目光,长吁了一口气,问管胖子:“师兄,回程不用躲躲闪闪了吧,大可穿上你这身绣衣招摇撞骗混吃混喝,也让我等庶民感受一下迎来送往的排场。”
管胖子小眼一瞪:“谁说要回去了?”
青绿惊讶:“啊,不回去?”忙掀帘子看向车外,良久,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管胖子,“继续往西走?”
心里却涌上一丝焦虑,不知道钟离梨是否找着了那个嬷嬷,她不大能确定提供给梨子的线索是否准确,但不管找不找得着,自己不在场都会耽误事。
管胖子闲适地看着她,嘿嘿笑道:“怎的?赶着回去嫁人?便算你火急火燎赶得回去,一时半会也找不着怨大头。”
见青绿情绪不佳,似有心事,便收起了嬉皮笑脸,正色道:“之前兰台便收到西域都护府苛扣军饷的举报,师傅有意查清这件事。在姑藏听到的也不少,域庄的掌柜娘子也在唠叨其在西域都护府当戍卒的儿子被拖欠军饷。”
青绿眼前闪过一对男女争吵的情景以及男子“我若有银子,能不救自己的儿子”的无力辩解,因点头笑道:“我没事,上哪都一样。但西域没有碟子么?军队的监军御史呢,都是摆设?”言下之意,为毛何事都得你管大人亲自出马。
管胖子道:“兰台飞蝶网是师傅亲手创建的,时间不长,并没有在天下铺开,西域就没有布下谍子,至于监军御史,每年年底才回去向御史府述职。”
青绿点头:“明白了,那就跑一趟呗。”脸上一秒切换笑容,“可以见到二哥了。”
凡府次子凡非凡十四岁从军,才及冠便已位居副校尉,在整个西域,除了镇西将军,秩级仅次于都护府都护。
青绿眼前浮现出儿时懒着不想走路,挂在二哥的胳膊上晃荡晃荡的情景,不由嘴角勾起,现出唇边两个小小梨窝。
管胖子适时给她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丫头,是暗办,暗办懂么?特别是你二哥,作为都护府副校尉,很难说不参与其中,你更不能与他见面。”
青绿一秒变脸,瞪圆了眸子,如果能眼刃管胖子她绝不心软:“我二哥绝对不会参与。”
“话别说得太满。”
“我二哥单身狗一个,自己的俸禄都用不完,要那黑心银子做甚?又不养三房四妾的。”她口不择言,待感觉到内涵,忙补充,“不是说你哦。”
唉,除了内涵,还有此地无银三百两。
管胖子大度地笑笑
青绿尴尬,搜肠刮肚地转移话题:“师兄,西北这边有人死了砍下手掌的风俗么?”
管胖子莫名其妙:“没听说过。”
青绿将那日在酒馆门前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心有余悸道:“若不是风俗,那便是什么帮派的规矩了,也太残忍了。”思索片刻,“那句‘救救我,不想生病’又是何意?难道他们得了什么病要被砍下手掌?”
管胖子问:“两名男子是何方人氏?”
“不像中原人,穿圆领长袍,束腰带,对了,鼻子上带一个金色的鼻环”
“西域人。”管胖子闭目陷入沉思。
“师兄,耶律明珠和于连生会被如何处置?”青绿打破沉默。
“这个案子很简单,没有牵涉更多的人和事,故耶律明珠由北部都尉押送进京,他是郡守,陛下会亲自讯问。于连生押在当地等候发落。耶律明珠为政还算勤勉,于连生任上也为百姓做了几件实事,大概率是摘了二人的乌纱帽,罚没家产,解甲归田吧。”管胖子道。
青绿眉头紧皱:“这也太轻了吧,那些在山上饿死病死的人就白死了么?”
“毕竟不是他们亲手杀死的,赶往山上圈禁也可以看作是隔离疫情的手段,否则疫病扩散会死得更多。”
青绿气咻咻道:“这都不叫杀人?身为父母官却草菅人命,还不叫杀人?”顿了顿,“哼,那位凉州刺史呢,怎么处置?”
“凉州刺史没有监管到位,由师傅最后定夺,应是迁谪吧。”
青绿有些意难平,心有不甘道:“不是说陛下对考课极为重视么?在上计中弄虚作假等同于欺君,砍了二人的脑袋也不为过。”
管胖子像看智障一般瞥了她一眼:“办案的时候还挺聪明的,这会却像个傻子,你还不了解官场的复杂,以后会明白的。”
青绿沾沾自喜,得意地对管胖子道:“看来办案也不难么,我好像摸着了监察的门槛,就是发现线索,然后明察暗访,再然后顺藤摸瓜,最后惩恶除弊。”
管胖子嘴一撇:“皮毛而已,勉强算得上入门。这才是开头的查案,后头还有审案、定案、举一反三。你当兰台那么多的人是摆设呢,有你学的时候。”
青绿脸上满满的艳羡:“师兄,何时我能如你一般,做个绣衣侍御史?”
管胖子皮笑肉也笑道:“等你长出我这身肥膘之日。”
青绿嗤了一声:“切,德性。”头扭到窗外。
良久,忍不住回头笑道:“想想在兰台干监察也挺有意思的,师兄昨日那身大红绣褂一亮相,耶律明珠被啪啪打脸的模样,真爽。”
青绿这边得意地说着打脸的快感,孰不知远在京城山尚学宫的刘哲,却在为一记耳光窘迫。
便在方才,“啪”地一声脆响,刘哲眼睁睁看着花师娘的右脸挨了女儿百里朵朵的便宜师傅薛姝的一巴掌,这一掌力道够恨,花师娘的右半边脸瞬时变成了紫绛色,看起来两边脸倒是一样的颜色,不违和了。
然后是花师娘难以置信的瞬间石化的表情。
便见薛姝一脸正气对花师娘道:“你有病,是心病,没人能治。”缓了缓,一字一句道,“不想打你都不行,不给你一巴掌,你还在自取其辱。没人觉得你丑,只有你自己觉得丑才是真的丑,也没谁瞧不起你,只有自己瞧不起自己,旁人才会瞧不起你。”
她轻轻甩了甩手掌:“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院里的空气瞬间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刘哲、百里冰、朵朵及隐在隔墙后的吴娇的目光全都落在花师娘身上,等着她暴发。
孰料花师娘一言不发,双手捂脸跌跌撞撞地奔进卧室,反手插上了门栓。
刘哲一脸忐忑地看向师傅百里冰,他万万没想到,因为薛姝救了朵朵顺带送她回家,却生出这档子事来。
今日刘哲到山尚学宫东北面的礼尚街购衣物,朵朵一定要跟他到街上看热闹,等刘哲选购了合适的衣裳,回头却见朵朵站在一间装点得花红柳绿的拱形门楼前,好奇地看着里面的七彩灯笼。
刘哲一看门首站着的脸色惨绿的小相公,那是青楼标配,不敢靠近,便站在街对面喊:“朵朵,走了。”
朵朵闻声高兴地朝刘哲跑去。
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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