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苡死了。
葬礼那天的太阳比任何时间都要烈。
“成苡先生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五岁。他做了很多好事,一生未娶,未与哪位姑娘走到了最后......”
我坐在礼堂的最后一排,低着头。
是啊,成苡一生做了很多好事,唯独对我,他的善意全部收走。
说到底,成苡的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单单只有一小段时间是真的爱我。
只有那段时间,我们可以称之为情侣,还是见不得光的那种。
虽然我明白他为什么要对我那样冷漠,但还是无法接受。
他只是为了保护我。
葬礼结束,成苡的爱慕者跪在他的管材面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叫宋露,追了成苡五年有余。值得我高兴的是,成苡并不喜欢她,没有正眼瞧过她一眼。
或许我如今不配叫他为“我的成苡”,可是成苡还活着的时候很喜欢我这么叫他,很喜欢在他的朋友面前介绍我是他的爱人。
当然,这些事情只存在于成苡爱我的那段时光。
我走到成苡的棺材面前,却哭不出来。棺材还没有盖,是留给亲人盖上的。我望着他那张苍白的脸,想伸手抚摸,却被宋露一手拍开。她挂着眼泪的脸扭曲恐怖,恶狠狠地盯着我:“你别碰阿苡!”
阿苡.......吗。
我为成苡附身拨去他脸前的头发,并没有回头:“谁允许你叫他阿苡的?”
阿苡并不是成苡的小名。是我给他起的。那时候我们的关系还是朋友,很好的那种。
成苡在听到我半开玩笑起的名字后却答应的很爽快,开心的接受了。
“我为什么不能叫?书锦恒你要脸吗?非要把阿苡也变成和你一样的精神病?为什么要把他从高处拉下来,明明他可以遇到我的,他可以活下去的,是你害死了他!”眼前的小姑娘像是疯了一般:“我要去死,我要和阿苡一起死......”
我转过身,只字未说,走出了礼堂。
没几步我又折返了回去,宋露已经晕倒在椅子上了。毕竟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哭了这么久又没有进食,也该累了。
我一直没有搞懂一件事情。
宋露从十三岁就开始追求成苡,然而那时我和成苡都要二十岁了。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比自己大这么多的吗?
我俯下身,在成苡的侧脸落下一个吻。是这几年来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看了他最后一眼后,我轻轻将棺材盖盖好后,便转身离去。
成苡是孤儿,我可以算是他唯一的亲人,那必须由我来盖。
再次出了门,我碰见了成苡的好兄弟周舟。他原本接了电话,在看到我之后立马挂掉,朝着我这边走过来:“书锦恒,你去给老成盖棺了?”
我“嗯”了一声,不是很想说话。
偏偏周舟还在道:“你确定你在老成心目中算是亲人吗?我听别人说如果给死者盖棺的不是他自认为的亲人,那他的灵魂可是会封住永世不得超生啊!”
我脚步一顿:“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他笑的狡黠:“就是到时候老成的灵魂转不了世,下辈子你们遇不到可不要哭啊。”
“......”
回到那间和成苡一起买的房子,我抱着高中的相册瘫坐在落地窗前,一页一页的翻看过去。
“你吃糖吗?”
“我不吃......谢谢你。”
“拿上吧,送给你高一的第一件礼物。”
那时候高一,我和成苡是同桌。见得第一面的实话。照片是当时的班主任随手拍的,后来我特意去找她要了这张照片。旁边的字,是我和成苡一起写的。
他的字很好看,和我有很鲜明的对比。
翻过去第二页,是运动会,我为成苡加油打气时,他扭头看向我时我拿着相机抓拍的。
“成苡加油,你是第一!”
“嗯,我加油给你拿第一。”
第二行字是成苡在一节课上用纸条写的,我把它贴在了第一句话后面。
第三页,是两只手。左边的是成苡的,右边拿着糖的手是我的。成苡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腕上干干净净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成苡在高二之前戴过什么装饰品。
“我给你糖,你醒过来就会看见了。”
“醒过来的第一眼是你。”
这句话是成苡亲自在相片旁写的,我很喜欢这一句。
有点困了,我抱着相册靠在软垫上。
高二时晚自习,是只要我困了,成苡就会把他的胳膊贡献给我。
可是现在,只剩下我了。
做了一个梦,很短暂,却也很长。
我坐在亭子下,成苡撑着一把伞从小路走过来。他往我的手上戴了一个圆形的东西。一扭头,又发现在高二的课堂上。他在认真的记笔记,窗外有蝉鸣声,教室内的屋顶有一个很破旧的电风扇吱呀呀的吹着风,我们每天都在赌它会砸到谁的头上。躁动不安的我伸手碰了碰成苡的手骨节,很快被他反手抓住。
夏天的中午,睡倒了很多人,台上的老师也只顾着自己绘声绘色讲给自己听。我听见梦中的我叹了口气,说不想听。
成苡笑了笑,说:“下课讲给你听。”
一对一。
只可惜我并没有等到下课就醒来了。
说是梦,不如说是回忆。
梦的后半段,下课后成苡给了我一颗糖夸我。
我想再回味回味那颗水果糖的味道,可是梦醒了。
支离破碎的回忆拼凑不起来,我找不到那颗糖的味道,也寻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醒来后,我缩在沙发角,目光呆滞的望着电视柜边呼呼大睡的橘猫。
它叫笨橙,成苡取的名字。被养的肥肥的,比我吃的都要好。笨橙是成苡二十三岁时从路边捡来的流浪猫,刚带回家的时候怯生生的,还认生,这两年被成苡惯的坏习惯很多。成苡陪着它的时间比陪着我的要多好几倍。
我要是和笨橙互换一下该有多好。
每年的生日愿望我都许的是这个。可是今年,我许的愿望,不管是什么,都没有人来为我实现了。
我闭上眼睛,想象成苡在我身旁看着我笑的样子。
我喜欢看他笑,他的笑很美很美,且眼里有我。
第二天母亲来看我。她知道成苡死了,但她不知道我们在一起十年。
即便很多年我都是自己过的。
她小心翼翼问我:成苡是怎么死的?
我能说什么呢?说他是被网暴而死的吗?
2022年5月26日
成苡很喜欢在一些平台上发布我们之前的往事,起初有很多人祝福,可是到了后来,他们开始骂我们恶心,我们对不起这个社会,对不起我们的父母。
更甚,有人扒到了成苡的公司进行诋毁,扒出他的父母进行言语攻击。这件事从头到尾我没有受到一丁点的伤害。成苡保护了我。
后来我才知道,成苡与我疏远那么多年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们身边有人暗中看着,他不许我再接近他。
某天我在街上看到了他。
月夜,他蹲在路灯旁。
他说:“书锦恒,我们不分手。”
我没有要跟他分手。
有天他借口出门。这是他几周来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我很开心,也打算出去转转。
他拉着我说了很多,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跟我说这些。
外面的空气很好,我好久没有出门转转了。前面几辆车撞在一起的巨大碰撞声让我愣了几愣。
“前面有车撞一起,里面杀个人嘞!”我听不懂方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忽然这么紧张。
我用力挤过人群到前面去,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我的成苡。
成苡死的时候那么平静,只是他的眼睛没有闭上。听说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或者人,死的时候才会死不瞑目的。
他放不下什么?追了他五年的宋露,那本相册,又或者是.......我?
思来想去,我还是认为是那本相册。可是我舍不得把它烧给成苡。它是我唯一可以怀念我们的物品了。
那就把我烧过去吧,毕竟,我也是其中的主角之一。
可是万一成苡放不下的只是相册中的我们呢?
我过去,他一定会嫌弃我的吧。
我眼睁睁看着成苡最后眨了一下眼睛,再也没有合上过。救护车来了,可是救护车只将那几位司机抬了上去。我跑过去跪在地上,求求他们救救成苡。
那位医生说,他已经死了,不要耽误其他人的医治。
可是我明明看到成苡的手还在动。
他还活着。
只是我最后也没有让他活下去。
之后我查到了这种情况,成苡早就死了,他动手的时候,或许只是他的执念。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将我挤了出去。他们拿着手机拍成苡,说这就是网络上的那个变态。我大声喊叫,喊的声嘶力竭,拼命挤上前,却依旧是徒劳。
我被周舟拽到了他的车上。他红着眼睛,气愤地瞪着我,说,你还嫌给成苡惹得事情不够多吗?
那时候我才知道所有的一切。成苡是因为我死的。这场车祸不是意外,是人为的。为首的车辆停在路边时车主在骂他的同时提到了我。成苡冲动,和车主起了冲突。这场车祸,是车主一手制造的。成苡借口出去散心,是车主约他出来。在成苡过马路的那段时间联手的五辆车朝着他撞过去。几位车主虽然损伤很多,但是成苡死了。
他们杀了两个人。成苡,以及我,书锦恒。
我的灵魂早已离不开成苡。
从小到大保护我的只有他。
我不敢去看周舟的眼睛。我低下头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周舟笑了,又好像没有笑。
“因为这场谋杀,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并且告诉了我。”
所以成苡是自己.......愿意的吗?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今天是12月27日,下雪了。飘到了我的眼睛,有些冷。
成苡,记得我们看的第一场雪吗。
那天也是12月27日,学校抠门不开放暖气,你就把同样冰冷的手放到自己的脖子里,捂热了再来包住我的手。
班里所有人都在看窗外的雪,我只顾着看你。
2022年12月27日。
感觉我要精神分裂了。我总是感觉成苡就在家里。或许这里已经算不上家了,只是一个空壳子。但是因为我认为他在,所以这里就暂且称它为“家”吧。
我经常时不时冒出一句“你昨天睡得好吗”“天气冷不冷”之类的话语。笨橙冲着我叫,盯了我好久,可能觉得我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做饭的时候油溅到了我的手背上。我下意识叫了一声“成苡”,然后立马反应过来,关掉火去冲冷水。
我果真不适合做饭,成苡说的没错。
高二举办了厨艺大赛,我和成苡一组。从头到尾都是成苡在动手。我和他在一堆锅碗的照片还在那本相册里,下面依旧有两句话。
“我怎么就不适合做饭了?”
“你就是不适合,以后我给你做。”
当时成苡还对天发过誓,要给我做一辈子饭。
失约了吧,无所不能的大学霸。
所以说学霸真的不是无所不能,至少在承诺这一方面他失约了不下十次。
成苡给我的承诺很多,要永远给我做饭,永远陪着我看每年的第一场雪以及之后的每一场,永远陪着我......永远跟我走下去。
他哪一条也没有完成。
我好几次想开口骂他,又看在他已故的份上吞回去,然后对着空气嘟囔一句,放你一马。
可是这一次,我不想放你一马了,成苡。
我自暴自弃,在半途而废的道路上行走了一步。我泡了碗方便面,自言自语:“香辣的真的不辣,之前你一直不肯吃,我真的好奇你为什么不爱吃辣的,每一次去吃火锅,你一丁点都没有放。”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为了我戒掉的,我之前不吃辣,你吃辣,后来我为了向你靠近一点,我也去学吃辣,没想到!你竟然做了一样的举动。辣这玩应啊,一吃就戒不掉,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戒掉的。”
我瘫在沙发上自言自语很久,叹气。
“因为我戒辣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你。”
我猛地睁开眼睛,从沙发上弹起来。
这是成苡的声音,但是我没有看到他,难道周舟说的是真的?
那样的话,是不是代表在他心里,我不算亲人?
我既想见到他,又怕我在他心中是陌生人。
“成,成苡?”我颤抖着声音,叫了他一声。
然后成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走到他面前想抱他,却是虚无。啊......周舟说了,只是灵魂,我有些不满,但是能再次看见他,就知足了。
可是我没想到,他能抱住我。
我附在成苡的胸口。成苡果真不是人了。我依旧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月季香。
高一时成苡很喜欢月季花,也用纸张折过很多月季花。第一朵花,他送给了我。后来或许因为他常常与月季花接触,身上总是有着月季的清香。还有人给他起过外号,叫“月季学霸”。
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难听。
高三时演变成了“月季成苡”,倒是好了一些。好多小姑娘找他要联系方式,高冷的“月季.苡”一个数字也没给。不过大多女生都是被我拒出班门的,没有几个人真的找到了本人那里去。成苡像尊佛,除了体育课和上课时间他压根不离开座位,桃花都是我这个善良称职的好同桌帮他挡的。当然,我也有私心,不想让别的女生碰他。于是他多了一个外号----神秘的月季。
这个起码好听一些了。
我总是爱想这些红尘往事。
几年的风沙刮过,当年的月季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土。
后来的每一天成苡都和我在一起。我知道我不可能将他一直束缚在人间,便去问周舟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灵魂去投胎转世。
周舟戏谑的看了我一眼:“这你去问通灵的人啊,问我有什么用?”
我非常能确认他绝对知道,只是不想告诉我而已。
“灵魂在世界上停留过了一个月,就永远投不了胎了。”周舟只告诉了我这句,便将我赶了出来。
站在被封呼啸的楼顶,我往下看,成苡正在楼下的树坑里堆雪人。变成灵魂回来的成苡没有那么多的忧虑,我想让他一直这么无忧下去。
可是不可能。
我想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拥抱他了。
这几天总是他抱我。
2022年12月31日。
我去了周舟的爷爷那里,老爷子是通灵师。
周老爷子听完我离奇的经历后摸了摸他的那一大把白胡子,凝神:“你那位爱人,再来到人间并不是因为盖棺的事情。而且为他首次盖棺的并不是你,而是叫宋露的小姑娘,所以他才会执念未消。当然他来到人间,只是因为放不下你。”
我愣了愣,继续问:“那......爷爷,您知道怎样才能让他的灵魂然后顺利地投胎吗?”
周老爷子迟疑了一下:“这......小恒,你也懂得一命换一命吧?”
说罢,他沏了杯茶,抿了一口,不再看我的眼睛。
我当然懂:“所以我要拿我的命换他投胎,是这样吗?”
老爷子不答话,开始劝说我:“其实灵魂他不投胎转世也可以,没有必要非要有一个下辈子......”
如果可以,我也想没有下辈子。但是我和成苡之间单单有一个人有了所谓的下辈子,对我们之间的每个人,都是很煎熬的。
因为下辈子没有成苡。
因为下辈子没有书锦恒。
他可以有没有我的下辈子。我欠了成苡很多,一条命根本还不完。就让他有一个正常的,幸福的,没有我的下辈子吧。
从老爷子那里套到了方法,告别周家,我下楼牵起了成苡的手。这些天我可以抱他牵他了,或许生命也感觉到我快要死了吧。
成苡说他想去东湖。我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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