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开春,万物更新,午时灵气最盛之际,就是改入新轨的最好时机。”
明空大师看出她的犹豫,平和地将离开之法道出。
卿如意自然是想念现实亲友的,可她同样也舍不得这个世界的家人,以及……百里辞缘。
明空大师并不着急,淡笑道:“施主若是想走,大可开春来此处寻贫僧。”
彼时,方神医也说了同样的话,但他的信息残缺,只能带着主观臆断,点明卿如意自知乃异世之人,来寻明空大师之意不详。
百里辞缘的面色,比这雪景还要冷上几分。
方神医还欲说些什么,却听竹叶发出悉数响动,卿如意似是才进去一会儿,又好像过去了几百个年岁。
拨开的绀青竹叶下,她明艳艳的五官出现在雪色中,越发让人难以移目。
百里辞缘讷讷看她,神情变幻莫测。
卿如意只一眼便注意到久候多时的少年,扯唇一笑。
“抱歉啊,让各位久等了。”
沈添翠率先迎上来,吸溜一下鼻子:“卿姐姐,还个愿也要这般久吗?冻死我了。”
卿如意莫名心虚,尴尬地摸起后脖颈,笑着打哈哈:“只是见到大师太过激动,不由拉着大师多唠了几句,抱歉啊,我们现在去哪儿?”
又是一阵絮絮叨叨,自始至终,卿如意都在用余光注意不远处动静。
百里辞缘太安静了,安静得有点异常。
就那样无声地矗立着,静静凝望她,连雪花落满头也无有动作。
卿如意越发起疑,就在沈添翠嚷嚷着不要回宫,再去什么楼逛会儿时,他终于涉雪而来。
“回家吧,外面太冷了。”百里辞缘自然而然牵过她手,“别冻着娘娘了。”
卿如意刚想辩驳,握着她手的力度突然加重,她不由嘶了一声。
百里辞缘缓缓回首,眼睫上都沾满了细碎的雪花,融化的水珠滴答下落,打在她手背上,微凉。
“卿卿,不愿回家么?”
他温柔一笑,墨发时不时随风刮拂于她面上,冰冷又贪婪地汲取她身上温度。
卿如意抓住他柔软的发梢,刚想回答又被他打断。
“那你想去哪儿?”少年笑容中暗藏哀伤,就在她抬头的那一刻,稍纵即逝。
风刀刮于面上,卿如意打了个哆嗦,这才不住摇晃他的手,讨好般道:“好嘛,回宫,我也觉得外面好冷。”
她知道他吃这一套。
可百里辞缘罕见地没有缓和神色,反将她牵得更紧,顺着二人指缝,牢牢相扣。
“回家。”
他咬音极重,扯着她疾走。
卿如意任由他牵着,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不禁蹙眉,这人,怎么走得这般急?就好似身后有老虎在追一样。
卿如意回头一看,除了密匝匝一片青竹,这大雪中,一点生机也再寻不见了。
“你在看什么?”
卿如意咚地一下,砸在他身上,疼得她眼中泛泪花。
“你怎么突然停下!”
“我问你,你在看什么?”
又是一声诘问,比方才的语气还要冷冽与急迫。
动静之大,令走在前头的沈添翠和方神医都停下了步伐。
卿如意发蒙地大睁一双眼,一错不错仰视少年。
此刻他纤长的眉毛紧拧在一起,回望她的眸子似乎藏了惊涛骇浪。
这分明是他生气的模样。
卿如意突然就觉得委屈:“我就回头看一眼,你凶什么?我又不是不回宫了。”
“而且,我本来就难得出来一次,你看你,又开始想着束缚我的自由了。”
卿如意烦闷地就想撤出手,他握得更紧。
百里辞缘没有说话,他眼中的愤怒在一寸寸崩塌,暴露出深藏的不安。
他嗫嚅着唇,神情古怪地凝视她,似是要将她一眼洞穿。
这样的眼神令她格外的不舒服,卿如意倔强地扭过头。
百里辞缘唇角下压,他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同样别过头,默不作声,继续下山的路。
他不知该如何问出口,又该以何种身份问出口。
魂穿而来,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他又算是她的什么?
现在着急忙慌心不在焉的,只为去见明空大师,是想回到原本的世界么?方神医说的,全是真的么?
怪不得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怪不得一直都想逃跑,原来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难道想在最后,将她的身体留下,徒留一个空壳给他,从此魂魄长辞?怎能如此狠心?又叫他余生如何自处?
行至街巷,方神医冲众人作揖:“还望各位路上小心,方某想送,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日后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切莫忘了造访寒舍啊。”
老人笑容和蔼,只是,在略一看到卿如意时,那笑容便凝了一瞬。
卿如意来不及细想,身边人竟然也主动作揖回礼。
少年声音绵邈蕴藉,婉婉动听。
“多谢先生相送,若是改日再访,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什么指点?卿如意困惑不已,可百里辞缘直接忽视她的目光,和方神医互相恭维。
沈添翠玩心颇重,不想跟着回宫,说了一腔讨巧话,只求方神医收留几日,直逗得方神医哈哈大笑。
卿如意退居热闹之外,百无聊赖,独自环视四周,却在飘飘旌旗下,看见了一抹熟悉身影。
那人和她对上视线,慌慌张张就想躲,可为时已晚。
卿如意已经认出他来了,是游逢安。
她没有追过去,而是呆愣愣目送他离去的方向。
什么情况?游逢安怎么在这里?若是让百里辞缘碰上,他就这般不怕麻烦?
“卿卿,你又在走神。”
不知何时,百里辞缘结束了对话,更无从知晓,他在原地看了她多久。
卿如意背后发凉,连忙闪身,微微遮挡游逢安离去的方向。
“哪有,你又在和方神医,打什么哑谜呢?”卿如意亲热地搂住他胳膊,主动带他往皇宫走。
百里辞缘收回远眺的眸光,眼中又是一痛。
“卿卿,你还记得,你说,要陪我一辈子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你又想听我说一遍?”卿如意翘起眼尾,带着几分戏谑之意,故意凑近少年。
他也漫开淡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那你说的一辈子,又是多少年?”
卿如意可不喜欢听这话,说得好像她马上就要魂归西天了一样。
“什么话!多不吉利!”
百里辞缘神情恍惚,是啊,多不吉利。
“那就是很久了?”他喉结滚动,问出的话都毫无底气。
“你连这都信不过我吗?”卿如意被一个糖人吸引了注意力,直言直语,似是不耐烦,“我都说过好多次了。”
她松开手,兴奋地跑去摊位前,全然没有注意到少年伸出却又落空的手。
百里辞缘抿唇,默默远望她离去的背影,立在飞絮般的雪花中,神色落寞。
他应该相信她的,而不是一直让她重复答案,直至心中生厌。
回宫以后,冗杂的事情接踵而来,大过年的,却又适逢新王朝大雍建立,新帝大一统,封后大典的追及,令少年帝后二人忙得不可开交。
这可是普天下以来的大事,几乎传遍了大雍的每一个角落。百姓们都说这皇后娘娘恩宠有加,百年难遇。
外头是各种美言,然而,宫内这位风光的娘娘却是每天脚不沾地,筹备大典之余,又要打理各种后宫事务。
不过,就算再忙,百里辞缘也会主动来坤宁宫看她一眼,生怕她会人间蒸发一样,每次抱她都抱得特别紧。
老夫老妻做久了,卿如意难免就失去了感情黏度,加上事忙,她认真回复百里辞缘的次数就少了。
很多时候,都是他递出她最爱吃的橘子,卿如意只管吃,而他一边剥橘子,一边同她说着朝中轶事。
甚至还会主动上报治理朝政的结果。
卿如意听见他说,哪哪哪的戏台又建好了,哪哪哪的冰灾又发了救济金和赈灾粮了,她的工尺谱又是如何遍布天下啦……
少年帝王洗心革面一心为民,昆曲又重振旗鼓大兴天下,她自然是高兴的,只不过,实在是累极,再加上银炭烧得实在是暖和,她不由困从心来,头都开始一点一点。
百里辞缘正小心翼翼地说到凛冬即将过去,再过几日就开春了,身边人突然扎了一个猛子,要不是他动作及时,卿如意早就砸在了桌上。
她睡得很沉,被他接住以后,也只是折了折眉心,随即微微张着嘴,在他怀中呼呼大睡。
百里辞缘无奈地看她睡颜,原来,她一直都没有认真听他说话,早就睡意朦胧。
不知作何感想,百里辞缘抱着她,呆呆观望殿外雪景。
此时已是晚冬,那大雪却不舍人间般,执拗地下着,像是在哭诉不愿到来的别离,将梅花树都裹上银霜,将偌大却孤寂的坤宁宫铺上无尽的惨白。
更伤离人心。
二人漆黑的长发曳于地面,在深深庭院中,漠漠飞雪下,那面目绮丽的少年,眉宇都挂满了忧愁,眼中都拢上一层薄雾,像是被风霜压倒的花儿。
她变得冷漠了,为什么……
是因为马上开春了,她就要走了?觉得一切都与她无甚干系了?
百里辞缘攒紧了手,眼眶殷红,不知是让泪水刺的,还是被乱雪迷的。
这场无边无际的雪,不知下了多久,久到让人忘记春天即将到来。
终于有一天,卿如意站在坤宁宫外,仰首看向遥遥天际。
许久没有放晴的天,在今日却遍布金灿灿的日光,照得人暖洋洋的。
“娘娘,立春了。”碧桃还捧着几束花儿,香气扑鼻。
卿如意微讶,就开春了?明空大师说过的话,突然在耳畔回荡。
她不自觉放缓呼吸,垂下眼睫。
但见脚下雪水化开一片,露出浅浅的植被,绿茵茵的,毛茸茸的,伸手碰还痒丝丝的。
所以,她要走吗?
却听外头响起春华声音:“娘娘,奴婢就说早些时候养的鸽子去哪儿了,原来是逃了!”
一团雪白扇动强劲的风,咋咋呼呼扑到卿如意身上。
定睛一看,确实是只一模一样的鸽子,只是,脚上为何会有信?
卿如意眨眨眼,将信取下。
“不,不是我的鸽子。”
卿如意展开信笺,一览信上内容,瞳孔一滞。
是游逢安,游逢安要走了,约她再见最后一面。
“娘娘?”
“陛下现在在哪?”
“正在上早朝,怕是抽不出身。”
卿如意思忖片刻,她应当不会去很久。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她也没说去哪儿,就那样火急火燎往宫外赶,令两个丫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们要告诉陛下吗?”
“等等吧,如果娘娘午前未归,我们再去禀告陛下。”
渡江码头,仍是那个废弃的地点,只不过那皑皑白雪几近于无,唯有零碎的绿意在江畔拂动。
游逢安在乌篷船前,一身江湖人士打扮,干净利落,带着如同开春的朝气。
见到来人,他的笑容灿烂如春晖。
“卿妹妹!”
卿如意微觉恍惚,这一声她听过了无数遍,可直到如今,她才明白,上辈子,这辈子,原来他喜欢的,一直都是她自己,根本不存在什么原主……
“你这就要走了?”
游逢安稍愣,随即笑道:“是,我的事情已然了却,早该走了。”
“你说的事情,到底为何?”
“你也看见了,我这身行头,自然是为自己谋个好去处。”
“当个侠客?不回故里了?那姑母怎么办?”
游逢安上下打量她一番,调笑不已:“你也要来管我了吗?”
管这个字亲热熟稔,卿如意这才觉得不妥。
她讪讪一笑:“我只是觉得,你贵为世家子,理应承袭父母官……”
卿如意正了正神色:“当然,天下之大,不存在什么被框定的路,本就任由你去选择。若是真做出这个决定,你且放心去吧,只是这一路水远山遥,别时容易见时难,但求你从今以后,多多保重。”
船夫支起兰桨,呼唤道:“要开船了,公子,还要多久?”
“你快去吧。”
游逢安欲言又止,此时江风袭来,带着早春的潮气,吹得人心中瑟瑟。
卿如意在风中微微眯起眼,发丝乱了一缕,在耳畔舞动。
游逢安很想为她别去乱发,却只是喉结滚动,向后退了一步,眸光闪烁着,最终冲她做了个豪气的江湖礼法。
“此去经年,往后,你也要多多保重。”
卿如意含着复杂的笑,颔首示意。
铎铃响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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