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音量不大不小,正正好好能让靠得近的两个人听清。
身后人群似有了半秒寂静。
温摇只感觉血液一下冲上脑子嗡嗡作响,电光火石间抬起头与那茶色墨镜后的眼对视,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只可惜还没等她想好说辞,身后的祝珠依然拔高了声调,似乎有所愠怒:“什么死人?你说什么?我朋友好好的你咒我朋友死?”
她往前一步将温摇护在身后,气势汹汹地瞪着男人。后者笑了一下,赶紧退后举起手,似乎是怕祝珠真创过来。
“开个玩笑而已嘛,”他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那个,小同学,你要不要我们这儿卖的护身符,可灵了。保你逢凶化吉事事顺利......”
“卖护身符?”祝珠气急,无视周围骚乱人群,“你就......”
一争一吵间,黑发少女才似缓慢回神,伸手拉住了像斗兽般的朋友,低声劝阻:“好了,跟他置什么气,我们走就是了。”
算命的男人低眸看她,见温摇略过祝珠,直直地又一次与他对望。那双漆黑的眼微微眯着,透出晦涩不明的意味。
“......”
祝珠看起来相当不忿,温摇花了大力气才把她劝走。
两人离开人堆走到公交车站旁时,她还在愤愤着,低头乱踢脚边的石头。
“我就应该听你的话,什么算命的,我看就是咒人来买他的护身符,”小姑娘冷哼,把小石子踢得远远的,又反过来安慰温摇,“你也别听他瞎说,你这不是好好的吗?封建迷信都是骗人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大小姐,”温摇笑了起来,无奈地举起手,“好了,放过地上的石头吧。你看,有车来接你回家了,我的公交车也快到了。”
祝珠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路边果然已经停了辆自家的黑色豪车。
“好吧,”她一下子泄气,依依不舍地跟温摇挥了挥手,“那......明天见。”
“明天见。”
朋友小跑着跑向豪车,背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公交车也终于由远及近而来。
车上人不多,温摇刷卡上车,随便找了一个后排的位置落座,靠着窗往外看。
她朝外呼出一口沉沉的气,脸上挂着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真糟糕。温摇想。
比她以为得还要糟糕一万倍。
*
事情发生在半个月前。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做来自过往的噩梦,也第一次见到梦境里那团不可名状的黑芝麻糊。
只是,那次噩梦她并非旁观者,而是以幼年时自己的第一视角,再重新回顾了那起事故。
小小的孩童一条腿卡在车座底下拔不出来,外面警车鸣笛声嘈杂地响,胸口被钢片贯穿的致命伤汩汩往外流着血。身前是母亲已然失去气息的尸体。苍白冰冷的手耷拉下来,指尖落到她眼前。
残破车门外传来哥哥的哭喊,女童喘息着伸出手去,失血过多的混沌之中看见母亲惨白的手腕上,亮起密密麻麻的细小的黑色符文。
从血管到筋脉,像是某种黑蚁肆无忌惮啃食着生命,流淌着蔓延向她自己。温摇定睛看去,这才看清那些符文只写了一个字。
死。
死咒。
一切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她不能在这天活下去,等待她的会是跟母亲一般的命运。
有人早已将她的未来断绝在此处,即便那时实在年幼的温摇还理解不了为什么。
她挣-扎着伸手想推开面前横架的阻碍,将脸凑到残骸光亮处大口大口呼吸,徒劳的行动只能让胸口钢片扎得更深。
然后,女童抬起头,在濒死的虚无里。
看见了那庞然的、恐怖的、镌刻着残缺血月纹路的怪物。
怪物在俯视她,三只眼缓慢转动着,像她在动物世界里看过的蛇。她判断不出那道目光到底是审视,是鄙夷,还是怜悯。
“你要死了,”那东西如此对她说,“有人给你和你母亲下了死咒,你要死了。”
小温摇理解不了什么死什么活,但她太痛了,痛得实在坚持不住,只能蜷缩着躺在血泊里震颤。
俯视她的怪物微微蹙眉,或者说,在她的感觉里,祂“蹙起了眉”。
那只怪物朝她伸出了手。满是锁链与伤痕的、动一动会叮叮咚咚响的手。
漆黑,骨节分明,锋利。
幼童下意识服从祂的催促,冰冷惨白的小手艰难地伸出去,震颤着抓住了漆黑锋利的手指。
祂微笑,俯下身,贴着她的手引导她摸上自己胸口的钢片,用力将其拔出。预想的血流如注并没有出现,那道狰狞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愈合,化为平整洁白的肌肤。
“你本该死去,是我救了你。”
怪物贴在她耳边如此宣告,语气嘶哑粗粝没什么波动:“作为代价,你的命属于我。一如千年前你的先祖那般。”
“命运会替你记住这一日。等到未来的某时,重新提醒你想起。”
“......”
清晨苏醒时温摇浑身都是冷汗,湿-漉-漉把睡裙都浸得贴在后背上。她闭着眼抱着头深深吸气,半晌扶着墙壁下床,想去浴室里洗个澡。
等打起精神环顾四周时,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只是稍微注视某项物品注视得久些,丝丝缕缕破碎的信息就会涌进脑子里。桌子的年份和产地,闹钟仅存的电量,甚至食物的配料表与保质期。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物质世界的阻碍对她来说再无意义,无需触碰她就能接收到真实。
现实的真实。
谁小时候没做过白日梦?温摇小时候也梦想过自己有什么超能力。
尤其是在跟哥哥蜷缩于旧居民楼的小房间里,拼命嗅着隔壁飘来的饭香时,这种梦想被催化成饥饿之中唯一的愿景。
可当自己真的出现了某种异变,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惶恐和不安,仓皇间好巧不巧,房间的门已然被轻轻敲响。
“摇摇?你醒了吗?我听见你起床了,”清润平和的男声从门外传过来,“今天起得好早,快出来吃早饭,我做了南瓜粥和肉包。”
......是哥哥。
在人失去理智惶恐时总会下意识寻找信任之人的庇护,年轻的小姑娘也不例外。她几乎是瞬间就弹到了门口,震颤着手打开房门。老旧的门吱呀一声,露出门外温和微笑的青年面孔。熟悉又亲昵。
温摇紧张的,寻求庇护般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
她视线上移,看见哥哥身后血雾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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