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浅言和顾珩都是说动手就动手的主,三更说要拆家,绝不留到五更,要是这两人不幸当了十殿阎罗,定能把天上地下搅个人哭鬼嚎。
顾珩稍稍偏过头,朝宋浅言打了个眼色,示意自己先行探一步,洞内光线昏聩,唯有丝缕不甚清朗的天光从石头缝隙内漏进来,映得顾珩的面容玉做似的白,衬着鼻尖那点若有似无的痣,侧脸越发像远山一般,凌厉又朦胧,有一股收剑入鞘的危险美感。
不知为何,明明前路不知在暗中四伏着怎样嗜血的危险,顾珩这么回头一看,竟有种隔着滚滚三途川,隔着生与死无可逾越的界线,遥相回望的错觉,让宋浅言原本来了溢津之后,就没怎么搞得清的心,又重重一跳。
——怎么以前不察,阿珩竟也是个大美人。
宋浅言下意识地将垂落胸前的长发胡乱拨到背后,突然就有些口干舌燥了。
挡在宋浅言身前的顾珩可不知活泛到了要上天的心思,用灵气凝成一段利刃,在指尖割了一小道口子,逼出了一点血气,再用术法将其散开,那点子血气就雾雾缈缈地往黑黢黢一片的山洞里散去。
在他们目前得知的讯息中,低阶的活尸好生气、血气,若山洞里那横七竖八趴了一地的干瘪活尸但凡还有还有点活劲,必会撑着劲头起来争先吸食。
但如他们俩猜测的一般,这趴了满地的活尸依然像晒干了咸鱼一般,面都不会翻,着实是被石棺里的异物吸食得一干二净。
“前些时候,我与谢公子慕容公子一同前往义庄查看被砍头的活尸时,曾发现一个怪异现象,就是溢津泛滥的活尸,和以往的都不一样。当时我们便猜测,这里的活尸,是相互寄生,相互猎杀的对方死气和鬼气的关系,现在看来,果然猜测没错。”
顾珩收回手,指尖垂在身侧,倚着石壁,皱着眉沉声说道。
大概顾珩觉得不过是一点小伤,没放在心上,他刚划伤的指尖也没做止血处理,指尖下意识蜷了一下,指尖的悬着的血珠便随着他的动作滴落下来,在浅色的衣摆上泅染出一朵暗红色的花。
并不是什么厉害的大伤,也不是什么显眼的血迹,但看在宋浅言眼里就是扎眼得很,扎得他心头不知从哪里起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气。
宋浅言皱着眉一把拉起顾珩的手腕,给渗血的指尖念了个止血咒,这才抬眼望向顾珩——尽管这混世魔王的手里,还攒着顾珩的手腕。
顾珩头疼地望着他,简直要服了:“……你又在干嘛?”
这个“又”字可以说用得极为灵性,含蓄又直白地表明了顾珩对宋浅言常常跑偏重点,时不时跳脱常人以外的思绪,深感折服。
“没干嘛,我怕血,我看着你这手指滴血,我就晕得慌。”
宋浅言自知理亏,但他刚看着顾珩手上止不住血的伤口,心里就憋得难受,他下意识觉得这种莫名的想法不能被顾珩知晓,现下便随便扯了个借口,强撑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闭着眼胡言乱语了一句。
顾珩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看傻子一样看了宋浅言半天,实在撑不住,无言以对地翻了个白眼,眼尾都不给宋浅言留一个,拂了拂衣袖,自顾往前走去。
不过是走了几步,顾珩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微蹙着远山般的眉回过头,话语间是任旁人怎么听,都觉得是故作出来的嫌弃:“还不快跟上,指不定你又要向谁哭诉我不顾你死活。”
原本还不知为何,心虚到不行的宋浅言,听到顾珩这番装模作样的话,眼底像烧了一把烛火,瞬地就亮了起来。
宋浅言美滋滋地快步跟上顾珩,还嫌不够一般,顺手将顾珩缠在长发间的发带理了出来,弯着一双眼,笑眯眯地说:
“阿珩,我知道你关心我,用不着这般嘴硬心软地拿话刺我。”
“我?嘴硬心软?关心你?”
纵然是对这个人在自己身边这件事欢喜到不行,但不得不说,顾珩还是对宋浅言多年不见又更上一层楼的厚脸皮功力叹为观止,被他气得笑了一下:“我那是怕你到外面去乱说话,污我名声。”
“关心我,怎么算污你名声呢?我奕仁司也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
宋浅言不以为意地撞了撞顾珩的肩膀,眉目张扬地轻笑着说道。
听着宋浅言的话,原本不疾不徐走着的顾珩,脚下步子几不可见地微微一顿,就是这一停顿,宋浅言一时不察,便走到顾珩前头去了。
宋浅言发现顾珩没跟上,转过头正想打趣两句,引顾珩与自己斗斗嘴,多说说话,不曾想一回头,就看见顾珩稍稍低着头,站在光影纵横的交界里,任由半束的头发遮住形容,看不清表情。
宋浅言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方才应该是自己得意太甚,乃至有点忘形了,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何止是奕仁司与不浮堂的临渊对立,立场、背叛、年少时的无话不谈与现在难以言明的苦衷,哪一件不是锥心刺骨的利刃?
果不其然,顾珩再抬头时,便又是平时那副古井无澜、又冷若星霜的表情:“不算污我的名声,那便是污宋司主名声吧,毕竟我等不服朝廷管的,确实挺上不得台面的。”
顾珩边说边径直往前走去,经过宋浅言身边时,只留给他一句不咸不淡的话:“算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走吧,还是正事要紧。”
“不是,阿珩,你等等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浅言罕见地心下有些急了,眉眼间竟带了些没见过的慌张,忙三步并两步赶上顾珩,一把攥住顾珩的衣袖,急急说道:“我没有显摆的意思,我就是……”
“宋司主什么意思,顾某也无心探究。”
顾珩不着痕迹地抽回被宋浅言攥着的袖摆:“只是这鬼地方阴暗潮湿得很,也不知藏着多少活尸,还是尽快查明出去为好。”
言罢,顾珩自持守礼地转过神去,身姿挺拔如松,自顾自往前走去,只是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借着宽大的衣袖,遮住了紧握成拳的指骨。
两人敛着气息走进山洞后,一切如他俩猜测的一般,两个带着骨血气息的生人走进洞内,在活尸看来,就像两道散发着滋然香气的饕餮大餐,然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活尸依然躺得跟不会翻身的咸鱼一样,干得不能再干了。
宋浅言面带嫌弃地踢了挡在路上的活尸一脚,捏着鼻子说:“这长得不是一般的下饭。”
“看来宋司主的口味不是一般的特别。”
顾珩背对着宋浅言,正用霜津拨开眼前丛生的杂草,毫无灵魂地应付了一句。
洞内是出乎意料的大,越往前行走,顾珩心头的惊疑就越甚,沿途植被的长势像是被什么牵引住一般,极有规律地向石台上棺椁蔓延,越靠近棺椁的植被,就越苍翠欲滴,生意盎然。
顾珩蓦地想起在山洞外看到的景象,也是如现在一般,植被呈现反规律的分布,简直就像,越靠近此处,就越——
“这里好生奇怪,我从未见过有地方的植被,在极小的范围内,有这种枯荣变化,简直就像石棺会吸食生气一般,越靠近石棺,生气越盛。”
在顾珩眨眼间转过一个念头时,宋浅言已然将顾珩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顾珩实在是没有心力再去和宋浅言打哑谜,只低声应了个“嗯”。
顾珩再转念一想,还是没忍住交代了一句:“我看此处植被有异,多半会作妖,宋司主还是小心些为好。”
虽然顾珩开口闭嘴的都是将“宋司主”挂在嘴边,一副恨不得与他划出泾渭分明的界限,但天赋异禀的宋浅言,还是死活听出了些“关心”、“紧张”的意味,刚被顾珩一句“宋司主”堵得委委屈屈的宋浅言,瞬间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宋浅言忙追上顾珩,装模作样咳了一声:“咳,人鬼莫辨的路我也走过不少,也没几个人能作妖到我头上……”
话还没说完,宋浅言便觉颈后一凉,像是有什么粘稠的液体顺着衣领口子流了进来,像细蛇一样森冷滑腻,没入衣衫布料之中,转眼就没了痕迹,就像那股渺然的诡气,只是错觉那般。
若是普通人遇上了,定当场白毛汗起——
但宋浅言不是普通人,他甚至还用指尖拈起黏液,拿到眼前细细看了一眼,再抬头往上一看,只见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黯色里,隐隐绰绰地藏着一条手臂粗的藤蔓,正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黏液。
宋浅言看着指尖的藤蔓枝液,嫌弃地皱了皱眉,甩了甩手,想将黏液甩个干净——不曾料到,走得夜路多,还是会撞鬼的,先贤诚不欺吾。
变故在那一瞬便发生了,一阵不由分说的眩晕袭上宋浅言识海,在那瞬间甚至有些站都站不住了,宋浅言不得不抬手捂着额头,左手下意识地撑着石壁,不想到抓了满手滑腻的枝叶。
满布石壁的枝叶在接触到宋浅言的手时,像是吸食生人气息的异物一般,缠着宋浅言的手疯长,有些甚至从袖摆里钻了进去,根茎上的倒刺贪婪地没入血肉,攀着小臂往上蔓延。
毒素加上失血带来的强烈晕眩感,让宋浅言再也站不住了,整个人脱力般往旁倒去。
在意识坠入绵软的黑暗前,恍惚间见到顾珩大约是听到动静,回头望了一眼,只一眼,顾珩向来冷静自持的面具,瞬间出现裂痕,回身就往宋浅言身边飞身而来,形容焦灼,甚至有些狼狈了,像是大声喊着谁的名字一般。
宋浅言原本以为自己会和石壁撞了个结实,却没料到跌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抱内,隐约间,模糊听见谁闷哼了一声,仿佛是因为过大的冲击力撞上了石壁一般。
“大概是阿珩接住我了吧。”
在陷入彻底的黑暗前,宋浅言这般神思飘忽地想着。
梦里不知身是客,再醒过来时,宋浅言恍然发现自己并不在晕倒的山洞里,甚至身上穿着的衣袍都不似日常的模样,一身青衣,素纱渺渺,端的像九天飞仙一般。
宋浅言尝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竟然不能动作,就像是一个名为“宋浅言”的灵魂被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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