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各处自有人修缮规扫,宫人们神色悲戚,看天时满眼希翼,低头后又显迷茫。比起地震带来的损害,结界消失才真正伤了人心。
到晨阳殿,张典在殿外偏头窥听里面争执,见沈兰珍过来并不上心,开条门缝让她进去。
大殿内,神宫、九卿、九部像俱在,坐了两个大长排。栖真行礼,见嘉和帝头痛地无暇顾及,便默默坐到末席。
以司文为首的上司监提出派人上皇崖顶,彻查结界消失的原因。大神官回怼,即便皇崖山结界消失,也不允许旁人乱入圣地。
几人交锋,在殿上激烈争执。
看一个团队开会的样子,就知道这个组织的水平。栖真不敢妄断,但越听越觉得殿上争论重点对现状根本无益,似乎比起危急时刻的条分缕析,他们更在意结界消失谁来背锅的问题。而神宫作为神明的代言,现下难辞其咎,形式极其不利。
栖真视线扫过右上首端坐的洛尘,见他眉目凝重,目视案前,并无为大神官帮腔之意。
透过人群,她又看了眼并列上首的太子。
就他一个面前放了碟子,在各执一词的喧闹里两耳不闻、不紧不慢地用膳。
栖真这才想起,都没问过风宿恒何时发现她偷溜的。
能在昨日上午寻到她,说明他必然去过司军府,见过南山脚下的管事。
算算时间,莫非前日午后他就察觉到她这边不对劲?
若真如此,他极有可能已经两日不眠不食,加上封冻千林镇,法力消耗巨大,铁人都受不住啊!
照说别人开会他用膳于礼不合,但想来非常时期顾不上那么多。只是旁人正襟危坐,唇枪舌剑,就他一个吃得好整以暇,倒也难得。
栖真兀自想着,蓦地被嘉和帝拍桌的声音拉回思绪。
“吵吵吵,现下吵这个有什么用?吵来吵去结界就能恢复?司文,皇崖塔乃皇族重地,你要上去查,查的可不是神宫是否失职,是我大容皇族是否失职,这是在打寡人的脸!”
这话出来就重了。
“陛下!”司文并无上位者盛怒下的诚惶诚恐,下拜的动作反而透着强势:“大容国祚深植于大容上下对神明的信仰,说句人尽皆知的话,虽然从未有人见过神明真身,但只要结界在,神明就在,结界就是神明存在于世的证明!如今结界消失,神宫作为神明的守护者,一给不出原因,二说不清后续,那未来,我大容根基又要植于何处?”
嘉和帝:“大容遭逢突变,总要给神宫一些时间。说不定是炼魂鼎出了问题,过一两日便恢复呢?此时谈我大容根基,为时过早!”
大神官返身拜道:“陛下,自老夫入主神宫,二十年兢兢业业焚香祷告,仪典祭祀从未有差。今日结界消失自然要找原因,但定要指摘神宫出了纰漏,神宫不敢冒领。硬要说,老夫都没去过神明大宫,无从得知为何有人刚入海上金门,登过神明领地,结界便消失了?”
一听他提神明大宫,栖真立马去看风宿恒,谁知太子殿下喝汤呢,并无反应。
“大神官莫要着急。”司文道:“您多年来如何伺候神明,旁人或许不知,圣上还不清楚?不过正因结界消失原因不明,我们也没法说是因为礼仪有亏惹恼神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可要论那送葬队伍,带队的是您座下弟子,随驾的是当今太子,据说海上开门之法完全得您亲传,到了神明大宫也顺顺利利把娘娘神识上交。呵,我们找原因可以,这神明大宫之行,是真正扯不上的吧?”
司乐附和:“大神官伺候神明、陪护炼魂鼎多年,对炼魂鼎的能耐和脾性最为清楚。要说是送葬队伍冲撞神明导致结界消失,怎不发生在彼时?如今他们回来多日,结界搁现在才消失,难道说神明这才想起要天降严惩,收了结界不成?”
话音刚落,其余九卿都起身附议。
栖真心里喟叹。
大神官这叫病急乱投医,为撇清嫌疑,把送葬队伍拉出来祭大旗。
怎奈当初九卿花力气把子女塞进去,如今要放任怀疑朝这个方向去,九部像岂非瓜田李下?难怪一个个跳出来撇清。
此时殿上有人出列:“大神官要疑送葬队伍有问题,也不能说全然没道理!这一行虽然去的人多,但最终进过神明大宫的只有一人,连神官长都没进去过呢。”
栖真看向说话的赖俊青,被他毫无政治觉悟的发言惊到了。
原本在九卿的竭力弹压下,送葬队伍的话题差不多可以结束,如今又被他意有所指地挑起来。
就凭他这不过脑的话,栖真都想替他爹司官抽他。
赖俊青如此措辞,是把太子都兜进去了。
太子背后是谁?
大容皇室!
当今圣上!
真是蠢到杀敌一百,自损一千!
即使殿上气氛紧张,都抵不住赖俊青一言把大家拉入绮思。
出事前宫里最大的绯闻谁人不知?
小赖大人和太子争女人!
这梁子结的,一口气分明还堵着呢。
殿上暗搓搓,不少目光在太子、沈兰珍和赖俊青身上瞟来瞟去。
司官脸色大变,狠狠瞪了赖俊青一眼,起身对嘉和帝拜道:“小儿的意思是结界消失的原因千千万,无论进没进神明大宫都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现下光顾讨论结界消失的原因于事无补。就当结界再不可复,我们也该想想,没了结界的大容要怎么办?幸得太子殿下昨日劳心劳力,跑一次锦驰镇带回消息。照下官看,结界消失尚不至于立马给大容带来灭顶之灾,但灾情不除,举国覆灭却在顷刻啊!”
嘉和帝点了点头,转问太子:“锦驰镇一事,皇儿怎么看?”
风宿恒吃完了,正坐着认真听,即使被人针对也没多言,一副清者自清的气派。
此刻见问才起身道:“回禀父皇,首要之事,自然是想办法根除疫病。这病从何来,如何治,现下概不得知。所以我们要双管齐下:全国杏林圣手莫出宫中,先由太医长为首,圈点太医院得力之人前往疫区,看能否以医道入手进行救治。再者,儿臣看这些百姓病象吊诡,只怕不单靠医道可以解决,还需辅以法术疗愈。皇兄除疗愈术外,特修过清瘴术,在此一道上比儿臣强上百倍,要劳烦皇兄走一趟。另外,举国皆因地动受损,各地官员想必难以抽出人手,但千林镇情况特殊,需大量人手驰援,最好能调派皇工队,在镇外严防死守。疫病不除,不可放一人出去。疫病若除,里面也伤亡惨重,届时搭建庇护,施粮给药,都需人手。”
洛尘问:“你设下的结界能撑几日?”
风宿恒:“封禁范围大,至多三日吧。”
洛尘:“你我御剑前往,带上太医,半日可到。劳烦司工大人帮忙去皇工队调人,快马加鞭,争取三日内让皇工队抵达千林镇外围。陛下看是否可行?”
嘉和帝难得舒心地应了声好。
风宿恒让人传太医长上殿,将情况描述,让他立刻返回太医院做准备。
嘉和帝又嘱司财、司户、司工尽快将各郡地动情况上报,估出需拨的赈灾银。
司文见要紧事一一着落,便道:“如今疫情加上天灾,倒像神明在考验我大容应对之法。内政得陛下谕旨,不会有差,下官却担心外患。如今结界消失,于外界,不知大容是个怎生存在,会否有人不告而入?”
嘉和帝头痛:“昨晚结界消失后洛尘已提醒寡人飞鸽传书至凉西郡,着郡守顾长同调派人手去国界镇守,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说起这个话题,殿内气氛更显沉重。
因为人人心里门清,多事之秋,真有外敌来犯,大容何来抵御之力?
失去结界庇护,大容便成待宰羔羊。如今不过是抢时间,先安内政再修外墙。
许是殿内气氛凝重,司文倒是接了一句:“大容司军不在,还有司军后人。若需上场打战,也不缺带兵之人。”
听着像是句玩笑话,却成功让所有人看向末席。
栖真:“……”
原本太子妃人选落在司文府上,如今煮熟的鸭子飞了,司文脸不知往哪儿搁。即使慕容烟月对他摇头,都阻不了他意有所指对众人多问一句:“是不是这个理?”
无端被cue,栖真只好起身道:“保家卫国乃九部像本职,外敌来犯,兰珍自当为国尽忠。”
嘉和帝冷冷看着她。
这司军之女还有胆出席,他看着就来气!
——没大婚呢,就把他儿子迷得五迷三道!宁赶着去给阴间丈母娘上坟,也不来吃他备下的酒席。
顺拐一想,便提醒了嘉和帝,这小女子曾经在殿上大放厥词:
“万事不可全托于外力,今日大容得结界庇护固然好,但因此放弃自立自强,有朝一日若结界不存,又要依托于何?”
“一个人缩在乌龟壳里,是懦弱;一个国家缩在乌龟壳里,是堕落!大容至善,见仁见智。依我看,目光却没多长远。”
如今结界真地消失,这番话简直一语成谶、字字珠玑。
嘉和帝心中愠怒,嘉奖道:“得卿豪言,朕心甚慰。若有来敌,司军后人当如是!”
洛尘禀道:“既然殿内商议已定,我们这便动身。”
风宿恒也起身,和山遥随洛尘出殿。路过时瞥了栖真一眼,眼神颇为一言难尽。
三人走到晨阳殿门口,宫人正要为他们开门,门却从外打开了,张典扶着个跌跌撞撞的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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