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校尉马小六带着守卫来换班,交接了令牌,一瞅城外:“还在啊?”
下岗的陈大大苦笑:“杵那儿哭三天了,没做犯禁的事儿,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
马小六:“死了天王老子还是没了爹娘儿子?哭地我瘆得慌!”
陈大大嘘声道:“别瞎说,天王老子今日要出城!紧着点。”
马小六指挥守卫们替岗:“上面不让查通令好几天了,来来往往只管放人。”
“上面总有原因。”陈大大临走拍拍马小六的肩,示意城外,“还是赶一赶吧,瞧着不好看。”
金光万丈城的守军并非出自辛丰皇军重铁骑,原本只是辛丰靖南王世子的私兵,世子回辛丰后,这只军队留了下来。
别看只有区区三万甲,个个以身在临军而自豪,严明的军纪,兄弟的情谊,重铁骑都比不上。
马小六五年前加入临军,入伍时爹娘拿着签的入伍令加上面给的十两银子哭得惨兮兮,以为推儿子入火坑。谁知后来儿子每年雷打不动寄回薪俸,家中居然成了村里第一个盖砖瓦房的,眼红死一众乡亲。
第二年募兵,村里适龄的娃子挤破头要参军,最后选中三个签了契。陈大大是其中一个,加入临军后驻扎金光万丈城三年了。
金光万丈城每日送往迎来,俨然中土东部主城,作为守城校尉的马小六自认肩负重任,要替主子把城门守好了。
可当年,就是他刚来大容那会儿,哪有人肯冒着生命危险越过大荒流来这儿?后来不知怎的,一夕之间,中土好像人人皆知辛丰东边多了个大容国,盛产各色海货。大容的海魂珠在中土供不应求,一颗能抵普通人家一月口粮。从此中土人蜂拥而入,把原本闭塞的大容硬生生扩充成中土诸国里响当当的国家。
马小六从士卒擢升校尉,每日驻守正南门,什么稀奇古怪没见过,今儿却遇着一桩看不懂的。
城门外来了个怪人。
那人穿得像乞丐,背个小破包。不撒泼打滚,也不嚎啕失态,就站在城门三十丈开外,一动不动看着城墙。
城门口来来往往都是常态,有人往那儿一杵,不动不动,反而引人注目。有好奇者站其身后,也顺着往城墙上瞅,半天瞧不出异样。只好问一声,兄弟,瞅什么呢?半晌没答复。一看,人充耳不闻,站那儿静静流泪呢。
泪水滴答,前襟尽湿,那人却恍若未觉。
“有病吧?看着城墙哭!”
入城的人议论多了,城门驻守的马小六也注意到了。
此人要是再站近些,他们就能上去撵人,可人家在三十丈开外,一不挡路,二不闹事,守城的好像也管不着。所以三天里,马小六和陈大大一面值守,一面打赌,不知这怪人还要站多久。
“陛下和殿下快到了!”陈大大得报,去了又回,马小六一声喝,守城侍卫执戟立正,剩下的训练有素,立刻清道。
陈大大一瞅城外:“怎么还没清?”
马小六对他一歪头,陈大大会意,顺着临时清出来的道,朝怪人走去。
近前一看,嚯,蓬头垢面,眼眶殷红。人群分开了,就他还杵道中呢。哭傻了吧!
“你,一边去,别站这儿!”
那人眼皮都没动一下。
耳听城门口大队已近,陈大大只好把人一推,塞人群里去。一上手才觉出对方身体单薄,那人轻轻哎了一声。
陈大大和守兵拦着人群,对出城队伍行礼。
有四骑先行,后面跟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大马,上面有一锦袍少年,错开一步则是位骑着黑马的冷面少年。再之后,一辆金玉色的华贵马车,由两列黑甲拱卫。
队伍刚出城门,天上传来一声鹰啁,人群抬头看,就见阴云下一个黑点迅速靠近,眨眼间一头大鹰冲队伍来,收了劲道,落在马车顶上。
锦袍少年回头,对鹰招手:“大十,过来,别打扰父皇休息!”
老鹰像听得懂人话,扑棱着停到少年肩头。
车里传出一声沉沉低咳,一个声音道:“没事。”
这句话并不响,甚至透着几分乏力,鹰却欢腾,翅膀一打要飞回去。车后窗撩开半张锦帘,伸出一只手,稳稳地做了个安抚动作,鹰便不再动,老老实实停在少年肩头。
少年一手撸老鹰的毛,一手伸去,对骑在身边的冷面少年道:“给块肉干。”
冷面少年没理他。
锦袍少年不以为意,笑嘻嘻地继续撸大鹰:“你姐好狠的心,一块肉干都舍不得。”
冷面少年抬马鞭作势要打,终是在前者促狭的笑容里翻了个白眼,扭过头不理他。
一行队伍出了城门往南去,不一会儿消失在视野里。城门口又恢复人来人往,陈大大回城门口前回头看了一眼。
把他吓一跳:“喂,喂,你没事吧?”
只见那怪人捂着胸口,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滚落,突发疾病的样子,手劲却大,一把撅住陈大大胳膊:“那个…刚才那个少年是谁?”
陈大大觉得遇到需要相帮的,扶到城里救一救也不是不可以,便道:“你犯什么病了?跟我进城去,找个人给你瞧瞧。”
那人却不应,抓着他不依不饶:“那个骑在马上的少年叫什么名字?”
陈大大看出端倪,听声音,看身材,眼前分明不是男子,试探道:“姑娘,这是我们太子殿下。名讳我可不敢乱说,你哪来的?问这干啥?”
那人眼眶更红,大颗大颗眼泪落下来,但她似乎没察觉:“他、他今年几岁?”
陈大大狐疑,又问一遍,“你哪来的?殿下几岁关你什么事?”
也不知那姑娘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形似疯癫:“那是……是……小包子……是小包子!”
“什么包子?城里有包子,你放手,跟我进去。”
“不……他们……他们要去哪里?就刚才那队伍……要去哪里?”
这人太可疑,句句打听贵人之事,陈大大想着得带回去盘查盘查,那女子忽然放了手,转身就跑。
后面有火烧还是有狼咬?跑那么快!
半夜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冲刷着神龙庙,让这座位于郊南的偌大神庙,在黑暗雨幕中模糊不清。
这庙由当今朝廷出资,建成后供的却是大容神明。庙内八十一条金龙巍峨壮丽,来此朝拜的人络绎不绝。
大容前朝从未有过神明现世,如今新国初立,反倒多了一处胜地,为大容子民提供慰藉。而此刻,没了白日里喧嚣的朝拜者,占地甚广的神龙庙倒像一处矗立百年的港湾,沉默地等待游子归来。
庙的外墙很高,栖真故技重施,从墙外大树上跃过去,攀着绑在树上的长长草茎,一路沿内墙顺下去。
大雨滂沱,草茎湿滑吃不住劲,掉地上的时候摔得她眼冒金星。但暴雨帮了忙,杂碎声在这样的雨势下销声匿迹。栖真缓了缓,忍着痛爬起身。
大容王带太子来神龙庙探求试炼之路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可以说是一件广受关注的事,栖真白日一打听,便跟来神龙庙。
只是今日庙门紧闭,不待外客,她好不容易挨到半夜,行动时又下起暴雨。
白日见过那支队伍的阵仗,栖真预计此地守卫森严,谁知翻墙进来后没瞧见半个人影。
也是!暴雨夜,谁没事在外面瞎转呢?
栖真避过前方大殿,掩在雨幕里悄悄往后院去,一路掩藏踪迹,不敢掉以轻心。偷摸至某处游廊,忽然一道闪电在头顶炸开,将四下照得亮白,栖真一抬眼,就见前方连接东西院落的飞阁上,俨然一道人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栖真吓得魂飞魄散,闪到廊柱后,大气不敢出。
可躲了片刻,外间除雨声哗啦,并无别的动静。
她一点点探头,再往那里瞧,飞阁上什么都没有。
见鬼了?
栖真调整呼吸,才敢出来。
皇子身份尊贵,落宿在此,只可能在上厢房中某一间。古代建筑制式栖真还是知道点的,这座神庙基本符合她所知的布局,是以没费多大力气摸进主院。发现左中右三栋大屋都燃着烛火,以游廊相连。
她避过中间大屋,还在犹豫先探左边还是右边,中间那屋的门到先开了,步出一人,正是白天见到的锦衣少年。
他关上门,沿着游廊往右边去。
栖真心头狂跳,在树荫后强忍片刻,摸到屋门前,轻轻推开闪进去。
房里灯火未歇。栖真一进门就愣住,对面正在解衣的少年也是一愣。
两人眼对眼,站定不动。
那少年见房中进来不速之客,也没多大惊慌,盯着来人上下打量。可渐渐地表情起了变化,从开始的疑惑,转而不可置信,一步步上前,盯着栖真的脸像要确认什么,终是瞪大眼。
栖真在他走近的一瞬,清晰看到少年颈部亵衣的边缘露出来的疤痕,她视线贪婪热烈,对上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脸,拼命想在这张年轻的脸盘上搜寻每一个和记忆对照的细节。
“小包子……”她伸手。
锦衣少年如梦初醒,认出面前人,低喃:“妈妈?”
栖真确认自己不是做梦,牢牢抓住他双臂:“小包子,真的是你!”
“是我!”
栖真喜极而泣,一把抱住他:“你没死?你真的没死?你还活着!!!”
两人紧紧相拥,语无伦次,一再想要确认彼此。
栖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如此轻易找回他,这是她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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