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营地便知大伙儿吃过了,空气里飘着浓浓的刷锅味。
见她回来,身后还跟着个男人,大家都停手看过来。
这种抵触的目光太熟悉了,之前他们这样看她,如今来了个陌生人,他们又这样看他倆。
柳絮回直接上来问:“这人是谁?”
风宿恒在山遥他们面前叫她小姐,栖真只好顺着说:“我家里人。”
容绽、山遥和阑珊也回来了,一进营地阑珊就嚷嚷:“她家里人,来接她的。”
顶着那么多不友善的目光,栖真昏昏然站着,心里不舒服,倒是风宿恒扫了一圈,扶她到空地坐:“我去弄吃的,你等会儿。”
边上用草茎编容器的成校嘀咕:“出去两天招呼都不打,不止一次了啊。”
英迈抱襁褓在哄,栖真不在,这两日他们围着孩子忙坏了,都没睡上囫囵觉,见她回来心里冒火,“说要留的是你,随便走的也是你,还带人回来,做什么?直接下山不更好?”
风宿恒冷脸,转身对上英迈,栖真拉住他,自个儿站起来。
“我不是随随便便不回来,昨天不小心掉进地洞,困了一天一夜,刚被救上来。”
栖真撩起衣袖,手臂上一条条被藤蔓尖刺割开的伤口,血已凝固,可擦伤和淤痕还很明显,揭示着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一日一夜。
话落地,整个营地一片死寂。
所有人惊讶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风宿恒上前将她袖子小心放下,轻声问:“你睡哪儿?”
栖真指了指自己的小帐子。
风宿恒看过去,三根树枝交叉搭起,挂了两件衣服遮蔽,又小又陋。再看周围,几个帐子稍大些,但也差不多状况。
“先躺下休息会儿,能吃了来叫你。”风宿恒不是轻易动情的人,此刻都觉鼻子一酸。
栖真点头,不想再面对冷言冷语,索性去帐中躺下。
风宿恒明明可以去外面找片安静地把手里的野味烤出来,但他哪儿都没去,就在营地三下五除二弄了野味,用人家现成的火架烤。见有人盯着他,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也没关系,他对他们和善地笑,和他们搭讪,让他们觉得他就是个无害的手下,伺候人的,没什么威胁。
最快速度烤好野味,叫栖真出来吃,又问人要来热水给她洗手擦面,在她睡前低声道了句:“安心,一切有我。”
栖真实在撑不住,脑袋还疼,可她怎能放风宿恒一人,自己去睡?
风宿恒直接点了睡穴把人放倒,脱了自己外衫给她贴身盖,再盖上栖真那条洗过但还带着淡淡血腥味的披风,将帐子拢好。
返身将火架清理干净,他去找柳絮回。
适才他们一进营地,柳絮回第一个上来问,是以现下他便第一个找她。
风宿恒将剩下一只完整的烤禽递上:“明日加餐。”
柳絮回看着烤得外焦里嫩、火候正好的烤禽,却道:“不用,你们自己留着吧。”
“没事,不分你我。”风宿恒将烤串放回火架,和气道:“适才一路,小姐跟我说幸得你们照料,才让她在荒山野岭活下来,我劝她离开,可她不愿意。”
“来了家里人,为何不走?”柳絮回也不懂。
风宿恒抱怨道:“小姐人美心善,我就没见过半个不喜欢她的人,怎么看你们好像不太待见她呢?”
适才一进营地,他们态度那么明显,他立马感觉出来。
很多东西就怕挑明,柳絮回语塞:“我们……”
风宿恒追问:“她做了伤害你们的事?”
柳絮回摇头。
栖真不仅没伤害过他们,还处处帮衬,做了很多令他们感激的事。
“那我不懂了。”风宿恒直白道:“你们戒心那么重,被人害过啊?”
这话交浅言深了,可风宿恒既然扮粗人,粗人哪管那么多,说话就是直。
柳絮回垂眼,不说话了。
风宿恒摇头叹气,低声道:“我家小姐也是付春名门,要不是家乡被辛丰侵略,我们怎会过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
柳絮回一惊。
“你们知道那辛丰太子多丧心病狂?”风宿恒面上满是痛恨:“侵略我们国家,夺取我们矿藏,还让付春贵族尽数蒙羞,可该死的辛丰人竟想赶尽杀绝。小姐好不容易逃出来,她心中的苦又有谁知道?所以她见了谁都能帮则帮,让你们觉得殷勤过了,不舒服了,还请多担待。”
柳絮回心中恻侧,面上却不显,“她经历过这些,难道不该更加厌恶人世,躲避生人?”
“有的人会,她不会。”风宿恒道:“小姐说过,家破人亡不是她的错,但从此不信人,甚至起了害人心,那才是她的错。”
柳絮回沉思,风宿恒见状问:“你们呢?你们在山上待多久了?”
许是适才分享的经历撩起柳絮回某些思绪,出口的话不再那么抗拒:“还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其实我们……”
像意识到言多必失,她不再说下去。
但风宿恒已知其意,道:“我找到小姐了就不会放她一个,山上苦是苦点,但安全!她喜欢待在这儿,喜欢和你们一起,我也随她。后面她由我全权照顾。我们有些薄产,不愁吃穿。一时半会儿大家下不去山,我去取些吃的用的,只求你们和她做个伴,待她宽容些吧。”
最后道:“你们那么多人,我们就两个,你们忌惮个球!我现下说的,你在小姐面前少提,她怎么说的来历,你们信了就是。”
许是他语气不善,像个真正的大老粗,柳絮回呛他一句:“不怕我们把你们来历抖搂出去?”
风宿恒很横地哼了一声,带着不屑,转身离开前道:“一帮人也不知躲荒山里干吗,谁都别为难谁!”
那晚,他在帐外找块大石靠着休息。
凡营地里活动的、没在帐里的,他都光明正大地观察。
这群人确实以柳絮回为首,看来他适才没找错人。
也看出容绽被夺神识,人却没折——孤坐时,他分明在运行某种心法,而身边那个叫阑珊的,过去就是他身边神官,现下看来还是主要伺候他。
无疑,容绽仍是这群人里地位最高的,毕竟营地里的清净地都分配给他,别人明显对他仍有敬畏心。
他们那顶帐篷……阑珊会将热水往里送,说明里面还有人……得探探是什么人。
英迈和以前一样不成事,倒是能带孩子,比过去肯干,而他那个吊梢眼的随从,听英迈叫他成校,则有些反客为主的不恭,常转身就翻白眼。
太医正董未他认识的,当年带董未和太医长赶赴石林救人……如今瞧着话少了,明日记得让他给栖真看下伤。
而他们口里的典叔——张典,还是个面上什么都应承,背地里做事偷工减料的主。
有个叫阿陶的男人,二十四五的模样,寡言少语,埋头干活,不知之前是何身份,但看别人跟他说话的态度,应该是宫里伺候人的角色。
还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是兄弟,哥哥最多十三四岁,弟弟最多十岁,都是机灵的。而最小的女娃估摸也就六七岁,头发都长得盖过眼了,是男孩们的小跟班。
搂这些人一眼,风宿恒心里就有底。
唯有一个……他最后看向山遥。
山遥就着篝火烘尿布,很安静,旁人不太和他说话,他也不主动吱声,与别人间熟稔的感觉不同,他像在周身下了“别来理我”的禁咒。
烤着烤着,山遥会偷偷瞄来一眼,见风宿恒也正看他,便不动声色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
风宿恒摸下巴,似乎这群人里,他暂时一眼看不穿的,反倒是这个曾经跟他时间最长的属下。
当年他恢复真身回到大容皇宫,因犯蠢铸下大错,早没了管旁人的心思,这群九部相和宫里人还是戦星流和钟雄处理的。
如今看,这群人确实过得不好,颠沛流离,穷困潦倒。
做出判断后,风宿恒收回心思,闭眼假寐。
脑里走马灯似的全是栖真。既然她关心这群人,他自然也会上心,可本质上,他在乎的只有栖真一人。
他很累,真地很累很累。
还能把人抱下山,全凭吊着一口气,否则在山顶他就倒了。
毕竟一整个白天御剑飞过戈壁全域,寻到三座山脉,翻山越岭,就为尽快找到那个极具特色的山峰。
可第一座大山,没有。
第二座山脉,也没有。
第三座就很诡异。
此地御剑无法靠近,这座山周围全是气流,会让所有想从空中接近的御剑改变方向。只好徒步上山,翻过两处山头,才终于找到那个标志性的三峰。
一想到自己下到洞底,见到洞角小小的、缩成一团的人影时,风宿恒心都要碎了。
他疯狂寻找的救命恩人,他心间的瑰宝,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人儿,就这样被无情地扔在荒山野洞里自生自灭。
把她拥进怀里的那刻,栖真明明在哭,却虚弱到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咽,他真是将心里涌上的狂暴和肆虐全数压住,才没让自己在她面前失态。
不敢去想,若他没有看到城墙上的文字,若他没能及时找到这处隐蔽的地洞,那么再过一天、两天,栖真将遭遇什么?
只要一想到那些画面,当初抱着沈兰珍冰冷尸身的感觉又翻涌上来,让他浑身发颤,像荆之誓言仍缠绕心间,尖刺戮进心脏一般杀他。
夜深了,众人回帐歇息,营地里只剩风宿恒一个,他把手盖住眼。
那是难以抑制的后怕,也有感恩上苍的庆幸,归根结底还是心疼坏了。
好在他终于找回她!
累到睡去前风宿恒想,这次他得看好她,一定得看好,绝不能让人再受这种委屈了。
隔日一早,风宿恒和每个人打招呼,说今日下山弄东西,问大伙儿要什么。
容绽根本不说话,山遥摘着菜,阿陶烧着粥,都不搭腔。英迈和张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头拒绝。倒是成校主动巴上来,问能不能搞点大米,整日吃野味嘴巴都上火了。最后还是那个叫栾乐的小男孩,怯生生叫了声叔叔,问可不可以带点糖,就那种最最便宜的绵白糖。
风宿恒最后找到柳絮回,开门见山报了一长串,最后又自说自话地问还要加什么?
柳絮回听完不是不心动,毕竟他们在山上日子不好过,下山也无钱采买,可她不想莫名受人恩惠,冷冰冰扔下一句:“你们要什么就自己弄,不用管我们。”
风宿恒原本也不求她轻易接受,事先说一遍只为周知。
给人期待是撬开心房的捷径,直接把东西拉到跟前再问人要不要反而流于冒犯。
风宿恒深谙此道。
是以他一点不以拒绝为杵,轻松问人要了野菜粥,弄了热水,等栖真醒来帮她洗漱,把人喂饱,嘱咐她不许乱跑,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他最快速度回永嘉道,让倪煌收拢人,自己则带人赶回朝阳城。
袁博他们得知找到栖真都高兴坏了,聂灵鸢和颜心立马想上山,风宿恒却道:“你们先在城里住下,以便接应。”
袁博指自己,问,我呢?
风宿恒道,有事交给你办。
袁博应下,却问:“主母真要住荒山?要啥没啥,怎么住啊?”
“她要住哪儿就住哪儿。”风宿恒道:“但那地方确实怪,御剑没法靠近,山上也使不出法术。”
袁博和聂灵鸢面面相觑:“使不出法术?”
“和神明大宫一样,在山界范围内,体内神识无法调动,可出了山又好了。”
幸亏他易容用的不是法术,但在山上用不了法术这事确实让人头痛,否则昨晚他就用疗愈术给栖真治伤了,怎会等到现在?
用不了法术,代表很多事得亲力亲为,袁博急道:“陛下乔装,我也可以!我也找理由上山行不行?劈柴烧水不在话下,粗活总不能让陛下动手啊!”
“惊弓之鸟,得先稳住。”风宿恒道:“不急,慢慢来。”
不多时东西备齐,风宿恒心有所系,先行离开。袁博目送马车远去,对聂灵鸢哀声:“都什么事啊!他俩到底怎么想呢?”
“主母怎么想我不知道。”聂灵鸢笑道:“陛下嘛,我看还挺乐意。”
“乐意跟主母茹毛饮血,过一把当野人的瘾?”袁博翻白眼。
“木鱼脑袋!”聂灵鸢听他说话就来气:“这叫金屋藏娇,陛下心里可美着呢。”
“哪来的金屋?”袁博不想对主上不敬,但他真不明白:“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这待遇,也不怕主母不跟他过?”
聂灵鸢气笑了:“辛丰大皇子去世的消息传遍中土,陛下乍然生还,正愁没地方去。如今是主母不愿下山,不是陛下不愿下山,他不乐得在山上陪她?你啊,别以为自己闲了就能回万丈城。陛下向来走一步埋十步,哪次不是看不懂他做什么,最后又惊呆众人?我有预感,后面有的你忙。”
“我也有预感。”袁博不落人后地瞪她:“别以为住山上就用不着麒麟穴,你家子鉴等着,后面怕有的是地方花银子。”
…………
栖真早上起来仍不舒服,胃痛,肚胀。
喝完粥,送走风宿恒,她实在忍不住,找个地方上吐下泻。
不用说,必是昨日生鱼吃坏。但她只觉庆幸,还好风宿恒不在,要是让他见到她这副鸟样,真的脚指能抠出三室一厅来。
在河边漱了口,她腿软地回营地,捂着肚子在山道上挪,见前方有个身影。
那人也像从什么地方回来,正往营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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