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绽在山下的异样,风宿恒三日后才得知。
但此时此刻走进小屋,见到说出那句“他们不会再留下”的人,他哪管容绽怎样,他快被栖真气死。
就不明白了,不过同意让他们见上一面,怎么又这样了?为何又是一个失魂落魄,一个伤心欲绝?
可是面对哽咽的栖真,他又能说什么?只好暂收不快,坐到床边安抚。
可随着他一遍遍询问,竟然听栖真噙着泪道:“容绽知道了,知道我是沈兰珍。”
风宿恒一窒。
听她说完和容绽的对话,风宿恒起身,一股克制不住的暴怒直直翻涌。
最近在栖真面前克制了太多情绪,但她真地太任性。
雷恒说他想揍她,或许是真的,好几次,他都恨不得揍她一顿。不是暴民那种揍,而是爹爹按住任性的女儿那样打她屁股。
“把事情说出来,别说大容这些人再不可能留在山上,即便他们想留,我也绝不能让他们留了。”风宿恒愤声道:“说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容绽的反应?房里只有你们两个,他若气到发狂,一掌就能结果你,你连一声呼救的机会都没有,你即便要说,也得有我陪在身边时说啊!”
栖真完全没想过这个,可她在风宿恒面前不会承认自己头脑简单了,她委屈地别过眼:“事实证明,他什么都没做。”
还在为容绽说话,她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为容绽说话!
风宿恒剑眉倒竖:“你们说的是杀父之仇!杀父之仇你明白吗?和你当初经历的弑子之痛是一样的,想想当初你做了什么?你控制得住自己?容绽想要杀你,你现在还能好端端躺在这里和我说话?”
“可他,就是什么都没做。”栖真倔强地强调。
头晕、心乱、沮丧,她真地不想此时和风宿恒纠结这个。
风宿恒却一把擒住她的下巴,把她脸转回来,阴郁道:“你对容绽这种十足的信任到底哪儿来的?你不要无时无刻挥洒自己的善意,不要对人一点不设防,不要看每个人都是好人行吗?”
忽然想起重离。
“人类的历史永远不缺栖真这种烂好人,为一群狗屎奉献自己,一次又一次死于民众的背叛,就因为信奉人性的善良,尊重人性的光辉,所以这种人活该重蹈覆辙,活该承受痛苦。我可以救栖真,但我不会救,我就是要她长点记性。”
只要一想到不久前栖真可能因为自己的不忍,因为轻信,再一次面临危险,风宿恒就觉得重离说得一点没错。
他都想让栖真长点记性!
可现下他能对她怎样呢?做点什么都怕弄疼她!风宿恒十足沉下脸。
他很少用冰到掉渣、完全不近人情的语气和栖真说话,但现在他却用这种语气道:“说出来,便要担负说出来的代价,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你见大容这帮人了。”
兴许这句话太武断,抑或那语气太伤人,栖真怒目而视:“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这辈子?是,我一点都没想过容绽会害我,事实上他就是没有,如果阿絮,阿月,甚至山遥回山要见我,请、你,请你让他们来见我。若让我知道你横加阻拦,风宿恒,这辈子我都不想见的人,会变成你。”
“你!”
实在荒谬!栖真为了这帮人,居然对他说出这种话?他不让他们见,她就不见他?
风宿恒焦躁不已,觉得有些话都不屑启齿,比如在你心中难道容绽比我还重要?再比如你都够惨了,为何还要这般维护他们?
心里越是气到发颤,面上越是冷酷,风宿恒森然重复:“你这辈子,都不想见我?”
真是断章取义,栖真道:“我是说,你不让他们见我,你也别来我面前晃,我不想见你。”这一句,到底气势上弱下来。
怎奈风宿恒盯着她,又强硬地问一遍:“你不想见我?”
栖真吞咽:“对,不见。”
气势又弱一点。
可她想,明明是风宿恒专/制,凭什么要她退?于是喉咙又响,以壮声势:“我现在就不想见你。”
风宿恒:“现在是多久?到午膳前?晚膳前?”
栖真一梗,硬着头皮:“到…明天早上。”
风宿恒点点头,爽快道:“如卿所愿。”
说完,转身走了。
房里终于清静,栖真闭眼,头痛欲裂,任由自己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
沉了一会儿,她抬起胳膊,用手掌边缘敲脑袋。
啊,根本没必要和风宿恒吵的,容绽知道真相,絮回便知道,阿月也知道,所有人都会知道。
他们大概不会来寻仇,但,他们应该这辈子不会再见她了。
就这样了。
那些山上热热闹闹的日子,那些为梦想一起努力的时光……全都结束了。
栖真浑身乏力,明明房中只剩她一个,冷汗却一拨接一拨出。
睡一会儿吧,睡着就不难过了。
醒来都下午了,素青带白芷和桂枝进来换药,问一句:“今日陛下不在?”
栖真不搭腔。
素青之前在大容王面前说话放肆,只因她不谙世事,可来万仞山半月,她终于从山上严明的治军,到所有人面对风宿恒时的恭敬中掂量出分寸。如今对着大容王,她收起天真,有了臣下该有的姿态。
只有见到栖真一人时,才敢本性毕露开句玩笑:“夫人啊,别看木屋造得高,其实声音飘满坳。以前我在药王谷听说天下四雄以大容王为首,现在看来都是瞎说的,夫人才是大容王头上那个雄。”
栖真笑了一笑,没有说话的兴致,待素青她们告退出去,继续沉浸式看书。
这一次看亚里士多德、尼采和帕格森。
亚里士多德说:任何人都会生气——这很简单。但选择正确的对象,把握正确的程度,在正确的时间,出于正确的目的,通过正确的方式生气——却不简单。
尼采说:如果快乐纯粹是内在的感受,既不来自天堂,也不源于地狱,而是铭刻在我们内心深处。要了解、接纳、知道所有打不死你的都会使你变得更强大。如果一个人能够忍受生命加诸他的一切,他就能够过任何生活。
而读到帕格森时,看到那句:“那些听不见音乐的人,都以为那些跳舞的人疯了”,栖真终于微微笑出来。
当下,她又何尝不是沉浸在帕格森提出的“心理时间”中,那是她因阅读而使心灵真正感受到的时间强度,这种强度会替代她因风宿恒的技巧而设下的时间点。
他给她一段“钟表上的时间”,那她便用“心理时间”去破解。
阅读给人带来平静。那一晚,栖真终于暂时得以从现实中脱离,没去想容绽,也没去想风宿恒。
现实可以把她打入沉郁的海,阅读却邀她遨游知识的洋。
读到累极,便自然睡去。
……
风宿恒还挺守诺。
隔日栖真用完早膳,他就回来。
白芷和桂枝帮栖真净了面,端着托盘出去。风宿恒在床边坐下,透着浅笑,问:“今日想见我吗?”
栖真用小指碰他撑在床上的掌,温声道:“昨晚丑时,半日花开了。”
风宿恒含情脉脉吻她手背:“该在身边,与卿共赏。”
桌上的半日花是开了,花未开前根茎垂落,甩头塌脑,一旦盛开,花茎笔挺,充满活力。
风宿恒回头瞅一眼花,对栖真道:“真挺。”
栖真拇指摸索他手心,像在挠痒,也像交握:“看到我……就挺了。”
每日名贵药材不要银子似地补,栖真唇色终于不再浮白,此刻眨着大眼看他,显得特别无辜。可这人最坏了,吵起架来喉咙比他还响,风宿恒溢出低笑,轻刮她面颊:“谁看到你不挺呢?”
栖真嘟嘴,像在抗议,也像邀吻。
风宿恒就吻了。
她即便不邀,他也不想她拒绝。风宿恒一手插入栖真后颈,覆上她的唇,唇上犹有参汤的余味,但风宿恒觉得她早膳一定尝了蜜,让人吻得痴迷,吻到神醉。
难受整晚,催风宿恒再次看明白自己的心——他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回到栖真身边,只有回到她身边,一切才对,过去见她一面是心动,如今在她身边才心安。
栖真在他火热的纠缠下,竟然含羞道:“阿畅……想不想要?”
都什么时候了,她竟然还要勾引,风宿恒停下,探究般对上她的眼:“勾我呢?”
栖真不好意思地笑。
“勾,尽管勾,等你好了,绑起来,嘴塞上。”风宿恒摸她肚子,揉了揉,只管荤言荤语:“这里一按,出来的都是你喜欢的东西。”
“什么东西?”如此近的距离,荤话都失了羞怯的外衣,在两人嘴间你来我往。
风宿恒勾人也是把好手:“你说什么东西?”
“谁知道呢。”栖真移开眼:“以前你又不放在里面。”
“放……?”风宿恒失笑,保证道:“以后只‘放’在里面。”
和这人比脸皮厚,谁能赢?
大容时风宿恒冷淡、禁欲、瞥她一眼都是恩赐,如今变成这幅德行,荤话连篇、身体力行。
栖真记性好,记得自己说过会努力,虽遭逢厄难,心境白云苍狗,但昨日不是把人气走?夫妻没有隔夜仇,小吵怡情,哄是王道,道歉都嫌多余,索性撤了门禁,大胆道:“阿畅,喜欢你对我这样。”
风宿恒哦了一声:“怎样?”
“说……嗯……这些。”
风宿恒埋首栖真颈间,得益于药王谷神奇的化瘀膏和一日三次不间断的涂抹,她脖间淤青终于散去,他戏弄般将热气喷在肌肤:“我也喜欢说给你听,更喜欢……”
话就停这儿了。
再说下去,今日正事不要办了。
已是金秋十月,房中还置着降温的冰,栖真养伤期间穿得单薄。风宿恒从新置的柜中取出纱衣,小心翼翼给她套上,又用梳子避开晾晒的伤口,将她头上翘起的碎发梳平:“带了个人来,你见见。”
栖真瞧他郑重,也是好奇。
风宿恒像要给人惊喜,摆弄完,捏捏她下巴:“好好发挥你的才智。”说着走出去。
过了挺久,就见他带人进门。
“栖真!”
一听那声,栖真又惊又喜。
淡眉、桃花眼、眼神清如柳波……栖真一眼望去,不得不在心中惊叹,造物主真不公平,美成这样,到底得了多少偏爱?
来人竟是她在南城留书告别,近一年不见的万叶飞。
过去万叶飞绸衣素锻,腰间琳琅玉佩,全然公子哥儿的俊贵模样。如今换了麻衣,绑着臂缚,像刚从田间地头过来,气色却极好,精神头十足,比在开物阁时少了几丝脂粉味,多了不少阳刚气。
万叶飞见栖真躺着,身上夹板刺目,不由面色一变:“听闻你重伤,我还不信,谁人伤你至此?”
“流年不利,看着你来,什么伤都好了。”栖真颇有“有朋自远方来”的兴奋:“叶飞怎会到此?”
“大容王下旨谴我来的。”万叶飞气道:“栖真真是没良心,都不当面告别一声吗?害我魂萦梦牵一整年。”
栖真瞅了眼在桌边相陪、早已变回阿畅的风宿恒:“家宠失态,毁了你的院子,让人无颜相见,才不得不留书一封,想来叶飞不会怪罪。对了,你那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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