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了,白日里的时间越来越长,虫吟蝉鸣不绝于耳。黯月阁的位置选的是极好的,京郊,离皇陵近,不过是前朝的皇陵。这地儿每代皇帝都想把它掘了毁了,可每次一动这念头都会死人,可不是死的干活的苦力,而是宫里的贵人,时间久了便也没人敢管了,树木疯长、杂草茂盛,进来后山谷的烟尘还让人看不清路,黯月阁便是建在了迷雾深处。据说是因为阴气重,往年夏季阁中是不怎么热的,可今年不同,各地多雨,空气又潮又重,这里许多地方又不见阳,便让人觉得闷。
就连顾青衣都把暗色的劲装脱了,换了白衫轻裙在阁中走动,可这去药房一来一回,细汗还是透了背,但她也没停下歇息,只是手里拿着药箱,往自己的听风小筑去。
沈墨又躺了,两人回来后她如实上报了他做的一切,任务完成的干净利落,却让不相干的人看了脸,还阻止她清除隐患。于是沈墨去刑堂领了三十鞭,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于是他这三日只得俯趴在床上,顾青衣照顾他日常起居。这好似又回到两个月前,她穿过回廊,一切看上去都没变,人也好、物也好,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十五年,每次从这条回廊往小筑看去,似乎都是一样的风景,除了她身边换了不同的人。
“……青衣姐姐……”顾青衣刚到门口,里头人就觉察是她了,也不知是怎么分辨的,她走路明明没有声音。
顾青衣推开门,便看见沈墨赤身趴在床上,又叠了三十鞭,天太热若是把伤口都裹起来,反而容易闷汗感染,于是便整个敞着。远远看过去,沈墨背上是一片血肉模糊,伤口边缘翻卷,皮肉透着不健康的粉,甚至因为屋里太过闷热,靠近他时能嗅到淡淡的腥味。沈墨也是热的蔫了,他没精打采歪着头,下巴垫在交叠的手臂上:“青衣姐姐,好热……”他懒懒抱怨着,头都不想动了,就眼珠子转向她。
“换药。”顾青衣走到床边,她放下药箱,手里的布巾还未碰到他,他竟侧身躲了躲。
“等会儿吧,青衣姐姐,等太阳落山。”沈墨的声音带了点伤后的沙哑,还有一丝被他故意拖长调子的慵懒,他在同她讨价还价:“热得慌,动一下都觉得黏糊糊的,这鬼地方往年没这么闷啊。”
顾青衣淡淡陈述:“今年雨水多。”她手没停,扳过他的肩膀,把蘸了水的布巾按到汗湿黏连的伤口上。沈墨没忍住轻吸了口气,他的后背微微绷紧,蝴蝶骨在一片血糊糊的伤口下轮廓隐约可见。
他侧过脸,目光撞上她沁着细汗的鼻尖。她明明也热,还非要现在替他换药。凉水沾在伤口上,擦掉了那些黏腻的药膏,可伤口并没有因此舒缓多少,反而泛着灼烧般的痛感。很难受,但没办法啊,他只能忍着。
“青衣姐姐……药阁的冰窖,今年还开着吗?”沈墨将头埋进臂弯里,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闷。
顾青衣擦拭的动作顿了一瞬,她抬眼看他,没看到正脸。他又在想什么呢?她倒也不用猜,他自己会说的。
“就……想碗冰镇酸梅汤,或者一碗刨冰,淋点蜂蜜……”沈墨果然继续说了下去。他边说边自己咂了咂嘴,光是想想便口舌生津。“嘴里发苦,身上又热又疼……想想那个滋味都能舒服点儿。”他越说,语调里那些渴盼就越显得真实。
然而顾青衣不为所动,她垂下眼睛,继续手里的动作:“你伤未愈,忌生冷。”
“啧,一口,就一口。”沈墨不死心,他声音软了些,带着点试探:“要不……半口?含在嘴里化了也行。青衣姐姐,你就当发发善心……”
“不行。”顾青衣打断他,这次语气里带上了不容置喙的意味:“阁中物资调配皆有定例,冰品非你疗伤所需,不在供给之列。”
沈墨不说话了,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传来一句:“规矩,又是规矩……知道了……”
她又不是第一次拒绝他,明知道她不可能答应,沈墨还是会一次次同她说话。只是今日着实是太闷热了,他问完便趴在床上不出声了,整个人恹恹的。顾青衣也说不清吵吵嚷嚷的沈墨和安安静静的沈墨,究竟那个比较好,也许哪个都不好,不够听话,也不够忠诚,但是他是她手里的刀,她总该好好保养他:“下次别再违令了。”
“……”沈墨把头埋的更深了,他耳尖动了动,但装没听见。
顾青衣将伤口边缘擦拭干净,用布巾浸了药:“凌人萧把阁主派给你的任务抢了,这个月你可以休息。”
“……”这算是好消息,沈墨脖子微动了一下,但他还是没回头。
“还有,阁主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本来是准备等处理完伤口再给他的,但现下他不是无事可做吗?
沈墨重新抬起头,他看了一眼床头案桌上,顾青衣随药箱一起带进来的东西。一只狭长的木匣子,漆黑的,金属锁扣泛着冷意。
沈墨警惕的挑了挑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用唯一一只没伤的左手抄过匣子,掂了掂重量,意外的这玩意儿非常轻。他偷瞄了顾青衣一眼,试图从她的表情中得到提示,理所当然的失败了。沈墨叹了口气,他把匣子搁到枕头上一只手打开它。
顾青衣还没看见里头是身边,便感到手下的人一整个僵住了,她眉心轻拧,她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的。阁主只说,交给沈墨,他看了自然明白是何用意。
她从他肩头看过去,匣子里头是一束长发。
不是什么血腥的、骇人的物件,甚至看上去过分普通了,长发被一束紫色的丝绦系上,被梳理的很整齐。只是发丝是枯槁的,没什么光泽还掺杂了几根银丝。谁的?顾青衣炸了眨眼睛。看着沈墨的反应,应当是不难猜了。
在看清长发的时候,他瞳孔骤缩,就连呼吸都停住了。
娘亲——
阁主把这个给他,其用意不言而喻,这束普通的断发对沈墨而言比任何血腥的物件都刺眼,寒意随心跳迸发,令他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
“我娘在哪里……”他终于又对她开口了,但这却并不是顾青衣想让他问的。
其一她并不十分清楚此事,阁主不认为她应该清楚。其二便是知道,这件事也是不可以告诉沈墨的,他的娘亲,是阁主用来拴住沈墨最重要的一道锁链。
顾青衣选择了沉默可他继续问了下去:“她还好吗?她被关在哪里?现在谁在看管她?”
她听出了沈墨语气的变化,那些狡黠、那些不正经、那些为了与她亲近的闹腾都消失了,只剩下情真意切的焦急。
“我不知道。”然而顾青衣只能回复这个。
沈墨盯着她,他的脸背着光,眼神忽明忽暗:“……她会因为我被惩罚吗?”
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顾青衣彻底的沉默了,阁主的心思不是她可以揣摩的,但她和他都看到了,发尾上沾了干黏的血。
“呵,哈哈,还是这种法子。”沈墨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用手遮住眼睛:“又是这样……”他咬牙切齿的吐字,听上去有了情绪:“什么都冲着我来不行吗!”他不是已经回来了,不跑了,继续杀人了吗?
“沈墨……”顾青衣看着他将手紧紧握拳,然而她并未出言安慰他,或是贴近他:“阁主的行动不可以质疑。”她说,她还是一样的,冷冰冰的没有心。
沈墨听到了她的话,好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他吸了吸鼻子,嘴角往上翘了翘,等到他将手从脸上移开时,玩世不恭的笑容又回到他脸上:“青衣姐姐,我不会再违令了。”他向她保证,那些悲愤苦闷几乎消逝无踪。
可顾青衣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眼睛,那里并不在透着光,而是仿若掉入就会溺死的深潭一般危险。
他的保证大约并不可信吧。
“哟,顾司正也在啊。”顾青衣听得有人突然插话,微微的挑了挑眉。
外头那人未经得同意便推开了门,实是让人觉得讨厌。但来人并不是生面孔,是凌人萧。
黯月阁中没有同僚一说,但也有任务需要合作的时候,这人同沈墨一起执行过三次任务,明明执行的过程都很顺利,但每次回来两人的关系都会更差,阁中确实有人好奇此事。
他二人入阁并非同时,凌人萧要早出沈墨许多,在沈墨来时,他已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只是沈墨来后,他的锋芒甚至被他压制。
他就这么大刺刺走到床边,看着沈墨半死不活趴在床上的模样,笑得很欢乐,很明媚:“还活着呢,小沈大人。”
一句话就把沈墨气得牙痒痒,凌人萧这么叫他,是因为沈墨的爹是朝中四品官员。这事许多人都知道,可入了阁的人便没了家,何况朝中那位大人,从一开始便同沈墨没什么干系,沈大人的正室育有二子一女,那才是沈家真正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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