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宫内,金簪浑噩地坐在椅上,木然地接过杜鹃递来的茶盏。
她轻抿一口,猛得将茶盏砸在梵阳的前方。
茶水、叶末溅了梵阳满脸。他惊恐地伏跪在地,颤抖道:“陛下,奴跟凌大人说了,但是凌大人说,此时情况未明,不宜正面反抗太宰大人。
他这才……这才……选择自裁就义。陛下,奴办事不利,愿自戕受死,赔凌大人一命。”
说完他捡起地上的碎瓷,大吸口气就往脖子上划去。
“拦住他。”金簪厉声喊道。人也跟着快步绕过桌子。
杜鹃扑在梵阳的身上,阻止他的自戕行为。
但是,梵阳的动作太猛,又有执意赴死之意,猛得划破颈项皮层和血管,留出大量的血水。
金簪想也没想就接过杜鹃递来的丝巾按在他颈处的伤口,急色喊道:“快叫高……医正。”
“喏喏……”杜鹃喊了宫侍,令人疾步而去。
高廷之正好在天机宫外,听小宫侍说陛下听闻凌飞身死而受不住前来。他被杜鹃拉进殿,接手金簪的工作,忙用止血药护下梵阳的性命。
“殿下,你的手。”杜鹃急忙拿布巾擦金簪的血手,却发现她的手掌虎口处有条小痕。
金簪的眉心微蹙,以手按在伤口处,挤出些血水。她甩了下手,摇头道:“无碍。高医正,梵阳如何了?”
“幸好止血及时,这个地方若划大,血涌如注,必死无疑啊。”高廷之忙乎完梵阳,叹息道,“高医女去了太宰府,暂时未归。微臣给陛下上药吧。”
“嗯。”金簪心里焦急又烦躁,还有无法与人外道的伤心。
凌飞此人温和仁慈,颇有战略见解,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战略家,而且他是唯一一个会带玩偶进宫的官员。
金簪敛眸想着凌飞过往的点滴,任由高廷之上药,随后对杜鹃道:“你帮朕传莫云长,朕要见他。”
“喏。”杜鹃领命而去。
待金宫安稳下来,金簪朝前来觐见的莫云长道:“沈少傅是否在安置凌大人的尸骨?”
“是。”莫云长恭敬道。
金簪猜到了,颔首道:“他应该把寻找凌云的事交给你吧,可有消息?”
“未曾。不过,微臣和老师猜测,凌云恐怕是被季氏父子带走了。”莫云长垂首道。
金簪一拍桌子,恼恨道:“季飞扬。你可查清季氏来路?”
“季氏随已故凌大人从南旋道府入京,入城身份乃是凌云的武师。季闲娶了凌云的教养嬷嬷殷罗为妻,在明上没什么可疑。
但是,死牢中的刺客曾透露,季闲曾是前风瑶大将军季忠明的下属,投靠天师道以求帮助,意图是……刺杀太宰,为季氏复仇。”
莫云长说完,猜测道,“他们应该是两方人马,互相合作。”
“天师道,季氏。季飞扬利用天师道教众为饵,借朕的局、天师道人……刺杀风子鸾,又脱离天师道的控制。”
金簪立时想清楚季飞扬在隐瞒什么:他利用了所有人。
“他隐瞒朕与天师道刺客间的交易。他们与天师道的牵连甚深,连累凌氏祖孙暴于太宰眼底。
朕,也是害死凌少保的凶手之一。
季飞扬,季氏。朕竟一点都没有将两者联系在一起。此时回顾,方才觉出季飞扬有些地方实在蹊跷。”【完全被他的花言巧语,以及男人欲色给眯了眼。】
金簪闭目自省,又睁眸道,“然而,凌少保不知道季氏父子同季忠明的关系吗,还是他有意护着他们,隐瞒了朕?”
“陛下……这凌大人已故,无从得知。老师和微臣都有一惑,不知陛下为何发送行诏?这是……极为不妙的事。”莫云长忍不住将刑场上的疑问道出。
“朕送得分明是救人的圣旨,怎么成送行诏?”金簪利眸迎色,快步出正殿,往偏殿走去。
她立在昏过去的梵阳床榻前,斥道,“将他给朕弄醒。”
“陛下,梵阳在昏过去前一直在说‘对不起’。他同婢子说:他询问凌大人,是凌大人自己选择不让殿下难做才自裁。为在司空李源大人面前圆谎,他又周旋说陛下颁得是送行诏,以此松懈太宰一党对陛下的猜疑。”
金簪愣怔下,耳听莫云长颔首道。
“如此倒说得过去,梵阳宫侍忠心为主,不亚于凌大人。只是,凌大人一府,可惜了。”莫云长叹息道,而内心深处得某一角正露出喜悦。
【凌飞已死,陛下手边无人可用,如此我才能得见陛下,被委以重任。凌飞在死前高呼“宦官弄权之说”……就不告知陛下,卖梵阳此人情,来日或可有用。不然,真如孙忠谋、沈长清之流,蹉跎老矣,颓丧退场吗?一个马夫风子鸾都能改名登堂,我堂堂贵宗学士为何不可登堂为宰?】
金簪觉得此中颇有问题,眼前一黑,往后退了一步。她被杜鹃扶着,只觉得天旋地转,一瞬间人事不知。
“陛下……陛下……”
“来人……快来人……”
大金宫内因金簪的昏迷而变得混乱不堪。皇后亲自前来坐阵,又派人去请太宰。
然则,风子鸾也在重度昏迷,旁人整治不出伤毒何处,人也唤不醒。
*北延兵马*
“义父,前面就是京师。京师背靠千秋山,西侧有藏龙山,南面只有一道小藏山关,过了小藏山关就是东都。”楚甲子的手握在剑柄处,嚷声道。
旁边是慕容涛的儿子——慕容苏枫,冷冷地盯视他,眸里藏着嫉妒和阴毒,唇角含着蔑视的笑意。
慕容涛哈哈一笑:“不错。这京都已如探囊取物。听说,女帝在我们攻打定山关时登基,而轩辕夏逃往东都。逃啊……逃得好。
慕容苏枫,楚不白听令。”
“儿子在,”“在。”两位年纪差了十岁的将军拱手道。
“本将军给你们拨二十万军,攻打京师的风瑶骑兵。余下人随本将攻打小藏山关,咱们去会一会这昏庸无道的太上皇轩辕夏。”慕容涛大笑道,“哈哈哈……”
楚甲子耳闻慕容苏枫领命,谏言道:“义父,此去东都快马行军也需四至五日。如今京师重兵都在京都,我军不宜分兵,不如一起攻打京师的风瑶骑兵。”
“他风子鸾分出那个酒囊饭袋的弟弟六万兵马,在南边死磕天师道。如今在京都不过二十来万人,以你和苏枫的本事,足以抗衡。本将军要得就是去出这一口蛰伏多年的郁气,你们按令行事。
驾……”慕容涛一马当先,领二十几位副将,带十八万人浩浩荡荡往东都出发。
慕容苏枫瞧着张望的楚甲子,哼了声道:“小白脸,父亲行军近五十载,何须你来教?管好你自己吧,别死在风瑶重骑的大箭下。驾……”
楚甲子看着二十万军浩浩荡荡往京师去,紧握手中的马缰。
他原本打算趁机斩杀慕容涛于阵前,联合风子鸾的兵马围剿北延兵,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然而,他到底年轻,不知道比起行军得胜、拿下京都这等大事,慕容涛更想活捉轩辕夏,再羞辱他。
“真是意气用事。”楚甲子嘀咕句,驾了声,随大军往京师挺进。
*太宰府*
风子鸾的手下第一忠将是一名叫卦济的男子,曾在战场上救过风子鸾。卦济此人形貌高大凶狠,见风子鸾一日未醒就斩杀太医寮数人。
高苗说是跟来学习,恰见太医寮属于常安喜一派的医者人头落地。常安喜的人自高苗入医寮以来就诸多不满、闲言碎语不断。她早已恨上这些医者,此时见此惨状,心下不忧反喜。
然而,她的面上似被吓得毫无人色。
卦济蛮横得将高苗拖拉出来,嚷嚷道:“什么常派无用,你高氏不是自称医药世家,家学渊源颇深。你们来给太宰诊治。”
高苗的医术好,却无人知道高苗更擅毒,而且是虫毒。
她在卦济的盯视下给风子鸾把脉,脉象微弱,却无中毒症状,但是,心力衰弱,已经是濒死之症。
“我……我……救救不了……”
卦济大吼一声:“连你高家都救不了,高廷之呢?快将他从金宫绑来救治太宰。”他的下属直接领命而去。
“卦将军,不好了。慕容……慕容……”风瑶兵来报,“在城外三十里扎营,不日就要攻城。”
卦济冷笑一声,嗬嗬骂道:“慕容狗贼总算到门口了。大哥,你明明说好要亲征一会慕容涛这厮。不过,没事,兄弟替你去。来人,将风瑶十二营的副将召齐,咱们去会一会这狗贼。”
“不是,将军,太宰这里……”卦济的亲信忙提醒道。
“格老子的,正是……那个什么秋。”
“多事之秋。”亲信忙给他补充道。
“老子不知道吗,要你提醒。小丫头过来。”卦济一把捏提在高苗的肩头,凶恶道,“待你祖父过来,好好医治太宰。本将军带人去守城,如若城破,你们一个个都等着被慕容涛扒皮吧。”
高苗被他推了把,目送这莽汉离开,一把揉在受伤的肩头。
她抚了几下,似拂去污秽。
太宰府内人心惶惶,敢怒不敢言。他们目送卦济离去,纷纷各自跑走。
风子鸾的老母亲和夫人、孩子都在,这些人一身贵气泼辣,平日耀武扬威,此刻却六神无主。
唯有老夫人剁拐杖,喊道:“乱什么乱,你们身为主子,管好各房事物。南夫人。”
南叶白张脸上前,向老夫人行礼。
“你是我儿看重的人,救过我儿的命。你拿着钥匙去打开府库,取最好的参药来给医师。”老夫人将怀里揣着的金钥匙递给南叶。
南叶恭敬地接过钥匙,与房内的高苗目光相触,在风府一干人羡慕的眼神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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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廷之来到太宰府后,把了风子鸾的脉相,一时也瞧不出毛病。
他只道:“这……时日无多啊。怎么办呢?”
高苗轻咳一声,朝他身后常安喜仅剩的徒弟看去。
高廷之一瞬间懂孙女的意思,可是良心让他无法这么做。
高苗直接道:“吕大夫,常大夫擅心科,你是他的高徒,不妨你来……”
“不不……我不行。”吕大夫的冷汗都爬上来。外头还躺着几名师兄的尸首,怎么可能凑上去。他恨不得现在就回府,卷了铺盖离开京师。
南叶这时候进屋,将参药捧到吕大夫的面前,轻声道:“那就麻烦吕大夫了。不然,外头守着的兵将,可不好交代。”
吕大夫丧张脸,鼻涕眼泪全喷出来。他拿着参药,喊了徒儿切片,塞入风子鸾的齿口。
“大家都知道,这是绝症,心衰之象。我……回天乏术啊。这无伤无毒的……南夫人,你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吕大夫说完就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一屋子人各个不敢出声。南叶也是面有难色,但听老夫人在内堂敲拐杖,声音轰隆:“你擅长,若治不好那就别活着了。来人……”
“不不……我……能……我能……老夫人。”吕大夫结巴地站起来,取出银针给风子鸾扎去,试图将他唤醒。
高廷之朝孙女道:“祖父出宫时,听闻陛下在宫内急症昏迷,恐症状相似。苗儿,你回宫去看看。”
高苗心下一惊,朝祖父颔首,又低声道:“陛下说,一定要将南叶带回去。”
高廷之颔首道:“祖父来解决此事。”
高苗言说熬药,找了寻药的借口出府。
此时的京城大街上已经一片混乱,拖家带口逃命的人不少。有人站在街头笑话:“逃得到哪里去?外面都被北延兵围城了。”
“女帝还在金宫,那些兵匪要杀也是杀抢进宫。”
“就是,走,喝酒去。”
……
高苗的心头微紧,遣随身的女仆回家嘱咐家里众人随时准备离京,而她本人直奔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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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簪昏得很快,好得也很快。
只是,她一起来就感觉浑身无力,像是被千万只蚂蚁爬过一般酸软,甚至有些精神萎靡。
“杜鹃……”
“殿下,你可算醒了。”杜鹃喜出望外,见皇后走来,赶紧行礼。
轩辕皇后探摸在金簪的额头,松了口气道:“你这烧可真急。如今好了,退了。你一昏迷,宫里就乱,这人心啊早被轩辕夏带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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