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江桎的第一眼,也是在雨天。
祁殃撑着伞放学走回家,见到他正仰头站在土坯房的屋檐下,裸露在外的皮肤是一种常年不见光的冷白,泛着不健康的青灰底色。
他的双眼皮细长显得凉薄,却有着一双含着风情的桃花眼,视线从屋檐上的水滴移到祁殃身上时,丧白的脸上毫不吝啬地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没错,他和鸠漓很像,准确来说,鸠漓和他很像。
祁殃曾无数次觉得或许鸠漓就是江桎,觉得是江桎进书里陪他了,只不过忘了他而已。
不然为什么遇见鸠漓那天也在下雨,为什么鸠漓偏偏给他起名叫“祁殃”,为什么天生残暴无道的人单单救了自己的一条命,为什么把他带在身边不伤分毫,为什么会这么巧。
十一岁的祁殃并没有理会站在那里对他微笑的江桎,他只是淡淡移开视线,推开楼下的院门走到自家门口,沉默地收起伞拧开把手进屋……
关上门,将那一抹潮湿单薄的白阻绝在视野之外。
他是神经病。
不是骂人的神经病,是真的脑子不正常的精神病人的意思,当然前者的意思应该也包含一点。
有时候下雨天他就专门站在雨里淋雨,不动不躲,将那身洗得抽线变薄的白衣淋得透湿,一看那身体和皮肤就知道是个常年生病还没钱治的病殃子。
他杀害小动物,面无表情地抓着垃圾桶旁流浪猫的脖子将其掐死,然后怕被别人发现所以找个地方埋起来,心理扭曲,看到和他像的东西就要弄死。
他不上学,十三四的人一身病,克死了爸爸妈妈,所以现在跟着爷爷奶奶,也不出去干活,就在那老鼠乱蹿的破房子里啃老。
以上所有,祁殃无一得见,也无一证实。
这是听妈妈和继父说的,听村里到处乱跑的其他小孩说的。
“你听到了吗殃殃?他爷爷都说他爸妈是被他害死的,别和那个人说话哈,万一被他缠上了,那种人神经兮兮的,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要不是家里没钱都该送精神病院了,放在家里多吓人啊,也不关起来。”
妈妈微蹙着眉和旁边的继父说话,那表情仿佛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不知道我前几次见他站在大马路边,他看见我还莫名其妙对我笑,弄得人心里瘆死了。”
“谁家正常人白天黑天的在街上走还对人笑啊,前两天隔街一家说是没关门丢东西了,之前也没有这种事……”
起初对于江桎的一切,祁殃都是从他人口中得知,他所听到的“江桎”完全就是一个有反社会人格和交流障碍的怪胎,是一个应该被关进精神病院的思想犯,尤其是他杀害流浪猫和不上学这两点。
江桎掐死流浪猫这点,妈妈好像特别耿耿于怀,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让她对那人的态度由一开始的没什么好感变为了厌恶歧视。
听到江桎不上学时祁殃是有些震惊的,因为那人看起来应该是快上高中的年龄了,结果不知道妈妈从哪里听到的,说那人根本没上过学。
根本没上过,是说连幼儿园都没上过。
在他的认知里,没有人在这个年龄是不上学的,也没有人是连幼儿园都没上过的。
周围所有人都在说学习的重要性,有些人拿着奶瓶时就去上学了,有的人到中年还在考试,他们任何人都认为上学是小孩唯一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也是最本分的义务,是唯一的出路,好像不上学就是犯罪,不上学就是自杀,不上学就是要害死自己的家人,是罪大恶极、是罪无可赦,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逼无奈,这种事上不论什么苦衷。
他们在自己的道德定义里给一个孩子定罪,事实上江桎什么也没做,正如他一无所有。
站在雨里淋雨不回家可能是一个人能找到的唯一安静的发泄方式了。
垃圾桶旁的那只流浪猫生前严重巨结肠吃的垃圾只进不出,从来没有人理过,腹部涨得走路都困难。
见到陌生人露出微笑就是不怀好意心里打着小偷小摸的算盘?
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身体不好就是克父母在家啃老?
要童工的活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很远的地方他又去不了。他们也意识不到江桎比别的家的孩子省了十几年的学费和书本费,他不想要未来么。
说是在家养病,他根本没钱吃药吧。
祁殃不在意江桎的好坏,人都是双面的,在所有人都躲雨的时候要允许有人在雨中狼狈,在所有人都哭泣的时候要允许有人流不出眼泪,当所有人都忠诚于爱恨的时候,也要允许无同理心人群的存在。
只因为他和江桎一样,都是那类永远得不到允许的怪胎。
“看看,看看,这就是咱班第三,连这么简单的题都听不懂。”
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嘴唇撇起一个万分嫌恶的弧度,眼皮轻蔑地扫过台下低着头的祁殃。
她的教学水平无疑很高,经验丰富,课堂掌控度极强,讲题时眼睛随意一看就能出来哪个同学听没听懂、跟没跟上。
哦不对,应该是讲题时随意一看就能出来哪个“想要针对的同学”听没听懂、跟没跟上。
她让祁殃当着全班的面站起来,仍是那副极度不屑又嫌弃的表情,敲了敲黑板对所有同学慢悠悠道,“来来,咱班第三没听懂哈,我再讲一遍,当事人抬头认真看啊。”
她好像是翻了个白眼,祁殃看黑板时看到的,但他习惯了。
被台下那么多人看着,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细细颤抖,后桌的桌子总是往前超出二十厘米,板凳抵在膝弯处让他有些站不稳,他没有什么表情地听着老师极不情愿又要做戏做足的二次讲解。
“这都快初三了,某些人就是不打紧,知道自己学习不好还不努力。”
“心思不花在学习上,咱班小破车型的就三个,尤其是咱小祁同学,不踹一脚就不知道往前走。”
听到她口中烫嘴似的在嘴里翻腾了两下才吐出来的“小祁同学”,班里不知道是哪几个小声笑了起来。
她手上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一道道明显敷衍又极不耐烦的痕迹,祁殃以学生的身份承受着她的恶意,眼神、言语、语气、表情,只觉得自己在受刑,眼前发晕呼吸困难,腿抖得越来越厉害,仿佛筋骨都与大脑失联了,甚至带着桌子都在抖。
什么才算是学习好呢。
什么才算是努力呢。
他控制不住自己失态,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控制不住自己的神经,连他的身体都背叛了他,连他的肉.体都在出逃出糗、让他丢脸。
课桌间的间隙太窄了,窄得他站不稳看不清,像瘸子像瞎子像聋子,像幽□□仄的狭道,自前后上下照进来无数道刺目的手电白光,将他从湿淋又脏臭的地下水中捞出来,甩在众目睽睽的岸边,像条被剥光鳞片的鱼,无数道视线均化为刀子。
他想不明白,他的综合成绩和单科数学成绩都是在班里前五,虽然算不上好,但为什么偏偏只这样对他。
他只不过是没听明白一个题,想着抽时间自己琢磨,他又不是走神没听,班里近五十个人,她保证其他所有人每一道题都听懂了么?
同桌下课去办公室交作业,回来对他说——
我听到数学老师在和班主任讨论你。
下午大课间,教室里空了一半,还有几人搭伙结伴地在位上聊得热火朝天,祁殃仍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座位上,身体被桌前叠成两摞的书本挡了大半,只露出一个蓬软发顶,脖颈低着,眼睫低着,肩膀也低着,像只龟缩的刺猬,被周围一切阻绝在外。
埋头做题时,班主任走过来状若无意道,“祁殃,觉得自己最近表现怎么样?”
他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写着东西,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班主任踢了踢他的桌腿,桌面上的东西都抖了一抖,低着眼睨他,语气明显比方才冷了几度,“听到我说话了吗?”
他也有向妈妈和继父倾诉,但得到的只是模棱两可的糊弄——
“可能那老师是打压式教育吧。”
只是教育的一种模式而已。
只是教育的一种模式而已……
坐在沙发上,客厅的顶灯照得视野恍恍发白,祁殃总是浑身发冷,感觉自己像个被审讯的刑犯,探照灯正打在他苍白伶仃的身上,照出他赤裸丑陋的灵魂。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