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来的是司礼监的刘仁福刘公公。
这刘仁福在宫中权势不小,在司礼监担任秉笔一职,算是万岁爷面前的大红人,出一趟宫,排场可不小。
周嬗赶到前院时,那刘仁福正坐在太师椅上,红贴里裹着肥硕的身躯,胸前的金虎补子也跟着肥了几圈,太师椅虽宽,也差点兜不住他一身的肥油。
见了周嬗,刘仁福撑着小太监的肩膀,颤颤巍巍起身行礼。他一双冒精光的小眼睛,从上到下将周嬗打量一番,然后捏起兰花指,掐着尖细刺耳的嗓音,笑道:“咱家来替万岁爷瞧瞧嘉懿公主,到底是宫里头个住外面的女儿,万岁爷昨夜念叨了一晚上,就怕公主不习惯呢!”
周嬗换上端庄的笑容,他朝皇宫方向盈盈一拜,恭敬道:“儿臣恭请圣安。”做全礼仪,他又面向刘仁福,笑道:“有劳公公来一趟,不知是什么好消息,把您都请出来了。”
“嗳哟,确是天大的喜事!”刘仁福捂嘴一笑,绿豆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周嬗心中一喜,想着莫非是要赐他公主府,或者再送他点值钱的嫁妆?
谁知可恶的刘仁福忽然就不说话了,只一昧地笑,笑得周嬗浑身不自在。这帮权势滔天的阉人最爱拿乔,一天天嘴上绕来绕去,烦人得很。
“驸马爷!不对,应该是张大人。”
那刘仁福眯着眼睛笑了一会,直到张瑾为步履匆匆赶到前院,他才露出惊喜非常的神情,忙不迭迎上去,从袖中掏出一卷圣旨。
敢情和他周嬗没关系?!
周嬗冷冷睇一眼刘仁福,面子和身子却做足礼数,与众人一同跪下,聆听圣旨。他余光扫向一旁的驸马,男人跪得如松柏挺立,一派文人风骨,没由来的,周嬗那点不悦转化成了别的想法。
反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看刘仁福的样子,这喜事应当和张瑾为有关,驸马在朝中得势,他周嬗也能过得好一些。也罢,且听听圣旨上到底说了什么。
只听那刘仁福缓缓展开圣旨,明黄在他两臂之间蔓延,吊着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尔前翰林院修撰张瑾为……虽因结亲天家,暂且停职,然清操素著、朕常念之。兹特加恩渥,仍复原职……钦哉!”
“臣——翰林院修撰张瑾为,恭聆圣谕,万岁万岁万万岁!”张瑾为语气隐隐含着激动,他行了礼,赶忙上前接旨,一张俊脸容光焕发,接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周嬗撑着玉汐的手臂,缓缓起身,脸上也有不少的惊讶。
“张大人年少成名,又连中三元,若真让您领了闲职,万岁爷心里过不去呀!”刘仁福笑嘻嘻道,“这不,您可是我大宁朝头一个状元驸马、也是头一个的文臣驸马呢!”
张瑾为道:“蒙承圣恩,得万岁爷的青眼如斯,张某实在……无以为报。”
刘仁福笑笑:“张大人这说的什么话?万岁爷看重您,您好生受着就是了。干好您份内的公务,照顾好咱们的公主,张大人,何愁前程渺茫啊!”
“公公说的是,张某欣喜若狂,一时脑子迂了些。”张瑾为轻轻抚摸着圣旨,神情颇为恍惚。
他是真没想到,他还能和老师、好友们比肩而立,共同推动新政。原先按照大宁的祖制,娶了公主,不论先前担任何职务,一律革职处理,尔后再授予一两个武官虚衔,仅此而已。
恢复原职……
不论宫里那位到底怎么想的,至少是给了张瑾为上升的机会,那么他的抱负,他的师友,还有他的妻子……
张瑾为恳切道:“张某必定全力以赴。”
“有张大人这一句话,咱家就放心啦。”刘仁福挤着眼睛笑,“依咱家看,大人丰神俊朗、又身怀盖世之才,公主外慧秀中、贤淑知礼,真是再相配不过了!咱家还得回宫复命,先走一步,不必送了。”
抬着刘仁福那头肥猪的轿子摇摇晃晃出了门,日上中天,一众丫鬟太监布置好午饭,正派人催促他们用饭。
张瑾为眉梢微微上扬,他也顾不得太多,下意识握住周嬗的手,他的手掌宽厚、骨节分明,恰恰好能包住妻子纤细的手。
这人几个意思?!
今早还一副羞涩的模样,怎么过了一个时辰,居然敢摸他的手了!
周嬗被他吓了一跳,也不好把手抽回来,他故作忸怩,手被男人紧紧抓着,手心沁出一点汗,他小声道:“驸马,该用饭了。”
张瑾为这才如梦初醒,他耳尖一红,松了手,不好意思道:“是微臣孟浪了,我……”
周嬗只是笑,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方才被握住的那只手缩回袖子里,他趁张瑾为背过身的时机,悄悄用帕子擦了擦手。
中午饭不过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冬笋火腿汤、松鼠鱼、清炒虾仁、卤鹅掌、闷白菜,饭后还有些赤豆圆子之类的甜嘴玩意儿。厨子老姜手艺相当不赖,简单的食材也做得有滋有味,比宫中那些冷饭好多了。
周嬗再装出一副端庄自持的模样,也难免被勾起了馋虫,他用饭的姿势优雅,却吃得极快。张瑾为还在低头喝汤,他已经擦完嘴角,心飞回账簿上去了。
状元府的账簿虽空,却给了周嬗许多动手脚的机会。吃了中饭,周嬗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把账簿放在自己膝上,偏头对玉汐说:“姑姑,你这几日清点一下嫁妆,挑些不显眼的拿出去典当,换成金叶子藏起来。”
玉汐应下。
“此外……”周嬗直起身子,嫌弃地扫一眼四周,“这园子也忒丑了些,张瑾为不是苏州府的么?假山扭得乱七八糟,水池还是干的!等修佛堂的人来了,你叫他们顺带把园子也重新修葺一遍。”
他正说着话,一只小巧的白蝶不知从哪飞来,在初冬的寒风中颤颤着翅膀,也不怕人,竟落在了周嬗的鼻尖。
周嬗有只漂亮的琼瑶鼻,鼻尖微微上翘,随着吐息缓缓起伏。他盯着白蝶看了好一会儿,笑骂道:“小东西还挺顽强,都这时节了居然还活着,你是觉得我今个儿擦的紫茉莉妆粉好闻么?竟敢就这样地趴在我鼻子上。”
那蝴蝶被他说话时的震动一吓,飘飘地飞起来,周嬗便起身拿着账簿当作扇子,作势要扑它。他一路追着蝴蝶的身影,在园子里提着裙摆跑动,他发上的步摇、腰间的玉带叮当作响。
那蝴蝶忽而一侧身,消失在稀稀拉拉的竹林里。周嬗登时有些意兴阑珊,他低头理了理衣裙,再一抬头,却发现自己站在假山的下方。
假山间有一道极窄的小路,沿着它能登上山顶。
周嬗从没爬过假山,今日院子里只有他和玉汐姑姑,于是他索性挽起长裙,包住腰上挂着的玉禁步,踮着脚悄摸摸爬上了假山的顶部。
“唉,我的好公主!您快下来吧,上头风大,要是把您摔着了,那还得了?”
玉汐急急忙忙跑到假山下,低声喊道。她才一晃眼的功夫,她家公主就爬到了假山的上头,也不顾什么公主的礼仪,拖着繁复的马面裙在顶上稳稳坐着,裙摆下露出穿凤头鞋的双足,从假山边缘探出,此时正心情颇好地摇晃。
“我不要。”周嬗狡黠一笑,“姑姑,上头风景可好着呢!你也上来看看吧,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
周嬗托着腮,也懒得理玉汐在底下急得团团转,他的目光越过院墙,目不转睛看向远方——皇宫、皇城,熙熙攘攘的人们,飞驰而过的马车,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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