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双龙吐水的雕花铜烛台上盛着烛光,将垂首列跪在两侧的人影映得摇摇欲坠。
殿内一室肃杀。
皇帝被气得不轻,军械库中一批兵器不翼而飞,巡防营统领巍咸西奉命调查已半月有余,毫无进展不说,昨日又丢了一批短剑。
夷族使者还有几日便要进京,在此节骨眼上军械库接连失窃,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此事是否有夷族插手。
宫门大敞,刺骨的风雪刮在人身上仿若寒鞭,跪在下首的巍咸西却两股战战,浑身冷汗直冒。
“父皇,这大冷天的,怎么也不关门?”
只听一道半是嗔怨半是关心的女声自门外传来,风雪霜寒似乎都扑不灭那音色内里的鲜活,屋内肃杀之气随之一荡。
眼前出现的是一双云纹锦靴,巍咸西暗暗抬头,瞥见一道着窄袖青袍的英丽身影。
“您上次感染风寒,调理了十多天才好。父皇,国不可一日无君,就算是为了天下民生,您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入殿门而不拜,且敢用这种语气同皇帝说话的人,除了独享圣宠的宁安公主,宫内再无第二人。
谢郁棠指挥着太监关了宫门,又给银盆里添了炭火,这才一屁股坐到皇帝身边,亲昵地从怀着掏出一双狐皮手衣来,不由分说地往他手上套。
皇帝本在气头中,被谢郁棠这般风风火火一搅和,也没了脾气,任由谢郁棠把奏折从他手里抽出。
“儿臣前几日于后山猎得一只银狐,特地选了毛皮上最柔最暖的部分做的,您看看合不合手。”
这手衣所用皮毛通体雪白,触手却如婴儿肌肤般嫩滑,无一根硬毛,极为舒适暖和。
“再过几日,外使入京,想必又有围猎盛会,儿臣就想着给父皇缝件手衣,包您里里外外都和暖舒适。”
谢郁棠身上的留兰香舒爽清淡,一声声“父皇”喊得甜而不嗲,如同春三月淌过鹅卵石的溪水,皇帝心下熨帖了不少,面上却还板着:“就会耍滑头。”
“哪里耍滑头了?”谢郁棠佯做委屈地撇了撇嘴,下一刻又亲昵地偎在皇帝身边,“父皇难得宣我一次,就算是挨板子我也要跑着来的。”
皇帝“呵”了一声,阴阳怪气:“谁敢让你挨板子,你让别人挨巴掌还差不多。”
说的是她那日在跑马地当众扇了蔺檀一巴掌的事了。
谢郁棠面上毫无愧疚,两双大眼睛看着皇帝:“您心疼啊?”
本就是顺口一提,被谢郁棠这么直直问了出来,皇帝反倒生了几分心虚,把衣袖从她怀里抽出来:“你们年轻人的事,朕懒得掺和。”
把手衣摘下叠在一旁放好,喝了口茶,这才状似不经意地问:“听说你闹着去学堂,还把苏家那小世子收了做男宠?”
“父皇您又听人瞎说,哪儿是什么男宠?”谢郁棠规规矩矩地坐好,垂下眼睫,手指卷着一缕发丝,“乌追死了,我一个人在府上好生寂寞,连一个打发解闷的奴才也收不得吗?”
皇帝也知道乌追是谢老将军留给谢郁棠唯一的生物,被蔺檀手下的人生生打死,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只意味深长地瞧着她:“蔺檀那小子惹了你,你却还要去学堂,岂不是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父皇!”谢郁棠这下好像真的生了气,转过头去不去看他,连两颊都被气出了两团云霞,“谁要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了!我就是想去学堂,将来也像我爹那样,浴血沙场,守卫我大兖河山……才不是为了那个混蛋。”
下首跪着的巍咸西几人都把头压得更低了,在皇帝面前公然称呼三皇子为“混蛋”,宁安公主有这个胆叫,他们却没这个胆听。
皇帝却眉头渐舒。
谢郁棠越是矢口否认,起高调门,他反而越是放心。
大兖共三位皇子,大皇子即太子蔺杞,二皇子蔺楠和三皇子蔺檀。
皇帝将谢郁棠从焦墟的谢府带回皇城,也是凑巧,安排的住处便离三皇子蔺檀最近,她自小便同他亲近,就连及笄之后也总不避嫌地往蔺檀身边跑。
老皇帝想,这丫头幼时突逢变故,亲人无一存世,恐心生怨怼滋生戾气,这老三虽然平庸了些,但为人谦和仁善,倒也算是良配。
再者,谢王府虽在十一年前的倒马关之战中满门皆殁,但现在镇守边关的将领大多是谢老将军当年一手提拔,谢氏在军中余威仍在,蔺檀娶了谢氏女,这部分谢氏旧部也就可更好地掌握在皇室手中。
谢郁棠的心思还在蔺檀身上,这就行。
皇帝摆了摆手,谢郁棠知道这关算是过了,又同皇帝说笑了几句便告退了,自始至终没朝跪在两侧的巍咸西等人看上一眼。
第二日,谢郁棠睡饱了才懒懒起身,怀瑾伺候着她洗漱更衣,为她绾发时提了一嘴,说巍府的管家一早便提了谢礼前来拜访,已在前殿等了一个时辰了。
谢郁棠并不意外。
因着前世的记忆,她昨日扫了眼殿上跪着的人便知是怎么回事了,军械库失踪案。
那批失踪的军械后来后来出现在了北夷入侵的铁骑中,斩杀了无数大兖的士兵良将,谢郁棠的指尖在桌面轻轻点了点,铜镜中浓睫垂下,掩去眸底一丝寒光。
害死家兄与父亲的凶手,极有可能与此案的幕后主使是同一人,可惜前世她困居深宫,掣肘重重,终究没能彻底揪出那人的真面目。
“让人回去吧,帮我带句话,就说昨日本宫只是奉旨觐见,让巍统领切莫客气。”
怀瑾从妆奁盒中取了一直金簪,缓缓插入发髻,有些不解:“小姐,我们既要打探这个巍统领的虚实,为何还要将人拒绝?”
“谁说我拒绝了。”谢郁棠拢了拢绣着金边牡丹的衣袖,将褶皱一点点抚平,“这东西我要是收了,就是还清了昨日的人情,还怎么给他继续登门的借口?”
怀瑾了然,自家小姐本就聪慧机敏,寻常男儿都要在朝堂上几经磨砺才能了悟的道理,她似乎天生就懂得,尤其是那日抬棺跑马地后,小姐的性格便越发让人琢磨不透了。
怀瑾不再多言,欲去取衣架上打理好的貂皮大氅,谢郁棠摆了摆手,挑帘出去:“不必了,今日倒似比往常热些——”
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桌上已经摆好了数盘鲜肉时蔬,旁边架着炭火,苏戮手里拿着一柄团扇,正在调试火候,见她出来,微微勾唇:“您先坐,马上就好。”
谢郁棠怔忡片刻,恍然记起自己昨天好像随口说过想吃烤肉。
握瑜端了盘牛肉片进来,笑道:“苏世子天还未亮就在厨房捣鼓了,比我和怀瑾起得都早。”
苏戮自然地接过盛牛肉的托盘,在桌上摆好,本是伺候人的活计他做出来却清风霁月,不堕君子行宜:“食材是怀瑾准备的,我只是尽了点刀工而已。”
谢郁棠去看那盘牛肉片,只见每一片长短大小皆尽相同,整整齐齐码成数列,每一片都薄如蝉翼,可以看到后一片肉的纹路,两层叠起来,还能透出盘底的青花瓷纹。
她走到桌前,不用自己伸手,椅子就已经被人拉开了。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只觉得磬心疏冽,让人想起山尖上的最后一捧雪或雨后泥土青草的芳香。
炭火已经升好,在铜盆中哔剥作响。
谢郁棠喜欢烤肉,又嫌烤起来麻烦,只有馋的不行了才偶尔折腾一次,没想到昨天随口一提,一觉起来所有的东西都变戏法般地准备好了。
谢郁棠朝身侧静立的少年看去,她只是将他从蔺檀那里带回来,许他庇佑,要求他回以忠诚,而他的表现……却实在是太好。
好到超出她那点微末善意所应得的最大回报。
眼前的少年低眸敛目,甚至在她随口说了句“本宫不习惯仰着脖子跟人说话”后,径直跪了下去,比最驯顺的家犬更知进退,从仪态到礼数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谢郁棠眸底一暗。
这般心思手段,他若有心,又何至沦落到给蔺檀手下那些人欺凌的境地?还是说,他是故意接近自己,有所图谋?
人心鬼蜮中浮沉数载的谢郁棠早就没了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这个“图谋”,她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和蔺檀如出一辙。
谢郁棠几乎有些想笑,她身上的盛宠和背后的兵权,可真是个好东西。
丹蔻指尖摩挲着茶碗盖,在茉莉花茶氲出的雾气中,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在这静默跪着的少年身上。
毕竟是在边陲战场上杀了个七进七出从无败绩的小慕清王啊。
也好,他若真图那些,也不是不行。
反正她的复仇大计也很需要他的能力,现下不妨就先彼此利用,等到了不得不分道扬镳之时再各凭本事。
虽然慕小王爷上辈子对圣上忠心不二,但她都能重生一世去弥补上辈子的遗憾,这位曾经忠诚的少年将军不知为何有了些别的想法,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看都看了,谢郁棠也懒得掩饰,直勾勾将人从上到下刮了一遍,直看到少年耳后浸了薄粉,才看了眼身侧空着的椅凳,饶有意味地开口:“你知道我原本不是这个意思的吧?”
少年垂在两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浓睫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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